娜布有些困倦，小小打了个哈欠，忽然笑道：“真好，我总算能功成身退了。”

顾昀正在心里嘲笑自家呆头鹅兄弟，闻言侧头看她：“边疆条件不比京城，委屈姑娘耐着性子呆这么久。”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娜布摆了摆手，眉眼弯弯：“我本就是开在沙漠里的花。”

比沙漠之花更先回京的是雁王殿下——第一批烽火票快到还账的时间了。

本来当初发行前都是计算好的，这时候将第三批烽火票发行出去，正好补上第一批的缺，可谁知雁王不在朝中，大小商户们不买账了。

方钦带着户部想尽各种办法，最后甚至将希望放到国师身上，请她来出面说动以杜财神为首的商贾们，毕竟先前布耶尔献过技术给江北建厂，在那边应该也有几分颜面。

布耶尔面上一派温和，答复他的话却似北疆的雪一样冰冷无情：她当初将技术给的是朝廷，跟商人们联络时也是朝廷派人去的，她与商贾从未接触过，何来“颜面”可言？

方钦明知她是在搪塞自己，却也拿她没办法。眼看快到期限，六部只得联合上书军机处，请雁王回朝。

长庚回来后没急着入宫复命，而是找到布耶尔，头一句话便是：“我们加快些速度吧。”

布耶尔没问原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应下。接着，长庚向布耶尔转述钟禅的遗言，她听罢当即翻出坛佳酿，在曾经住过的小院里，补上那未尽的一顿酒。

其貌不扬的帝屋神树安静伫立，旁观这场迟来的祭奠。白发国师亲手倒了两杯酒，端起一杯朝南相敬，神情庄重：“未能与钟将军一见，吾亦为之遗憾。请放心，吾等定帮助大梁驱逐外敌，还黎明百姓一个完整的山河，以告慰将军在天之灵。”

说完，布耶尔举杯一饮而尽，又将另一杯酒倾洒在地上。

酒液浸入土壤，长庚默然望着地上那片深色发怔，直到听见鸟雀拍打翅膀的声音。

回过神来，他抬头看见一只羽色青蓝的小鸟飞在半空，布耶尔招招手，美丽的天空精灵便落在了她掌心。

阿赫玛尔摁住怀里云渺给它顺毛，防止猫的天性作祟扑上前，“传说里青鸟是信使，或许钟禅将军真听见了你的话，让这鸟儿来告知一声。”

“老师的帝屋果埋在他坟边，我临走前又去了回，发现种子已经长成树苗，不到两月竟已有一人高。江北刚下过一场梅雨，叶子洗刷得油亮亮的，树干立得笔直——”长庚看向布耶尔手上乖巧站立的漂亮鸟雀，声音很轻：“就好像老师附身其上，守望这人间……”

指腹从小鸟的头顶划过背部，布耶尔双手抬起，将它放飞：“死亡从来都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阿赫玛尔给云渺顺毛的动作一停，抬眼看向她。

青蓝色的鸟儿越飞越远，融进湛蓝天空，布耶尔声音温和，缓缓道来：“曾经听过这样一种说法：人的一生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当他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第二次，当他下葬，人们为他举办葬仪，宣告他在这个社会不复存在。而第三次死亡……”

“是当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将他忘记，”阿赫玛尔忽然开口，注视着她背影的眼神深邃且哀伤，“此时，他真正死去，世上再没有什么事与他相关。”

“……是的。”布耶尔却没看他，转过身对长庚说：“可你会记得他，顾昀会记得他，受他庇佑的百姓也会记住他，史书提笔写下他的事迹，后人翻到那一页，知道大梁曾有一位名为钟禅的将军，那么，他就不算真正死去。”

见长庚陷入沉思，布耶尔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指指阿赫玛尔：“你看阿蒙，这家伙走了上千年，千年之后还有沙漠子民念叨着复活他，教令院里也时常有学子前赴后继往他赤王陵里探。”

阿赫玛尔：“……”

当他的面说这个真的好吗？

长庚：“……赤王陵？”

“对。因论派的学者们啊，研究历史的，为了能写出论文哪里都敢跑。”

“可闯进帝王……尤其还是神灵的陵墓，竟然是被允许的吗？”

布耶尔理所当然道：“遗迹什么的，不就是让冒险家们去闯的嘛，王陵也一样。”

长庚默了默，半晌憋出一句：“……以后若事成，我一定告诉工部，不必修建帝陵。”

“你这是打算入赘进顾家？”

见他一脸“怎么，不可以吗？”的表情，布耶尔轻笑，“还是建一个吧，可以规模小点，弄简单点。天下动乱时，最容易遗失的就是那些孤本书籍了，多放点书进去，就当帮后人备个份。”

长庚“唔”了一声，点点头：“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