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清之当晚就挑灯夜战写了封信,说自己已经除完妖,要帮忙童家老二老三一起找徒弟。但写完后,他想了想,直接撕了。
听到纸张发出第一声清脆的“嘶拉”声后,关清之忽然就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冲动,越撕越起劲,越响越高兴。直到自己被一片纷纷扬扬鹅毛雪似的纸片覆盖住头脸,才听到自己洒了全屋的笑声。
他这几年属实是被压抑到快发疯。现在疯一疯也好。
还好童藤童萝不跟他一个房间。不然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准会连夜把自己遣送回司家。
一想到要回那个糅杂了他过多痛苦回忆的地方,一想到那根这几年抽了他几千几万下巴掌的王八线,他就牙根发痒血气发烫头脑发昏,直欲决战上九霄,粉身碎骨掀万涛!
但想归想,做归做。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啊抱歉,我想到高兴的事。”关清之笑到出泪花,换了块手帕,挤出一角小心点着自己的眼角。
“你为什么这么擦眼睛?”
“你又没上妆。”
关清之心情好,边叠手帕边回答:“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扯着擦揉眼睛,很容易出细纹的。”
“长了细纹。”
“又能怎样?”
关清之都懒得和他们多说一句。
“告示发好了没?发好了我们就出发。”关清之起身就准备走,忽然想到什么,又多问一句,“话说,你们家不是没有仆人在了吗?你们俩都出来了,没事吗?”
“没事的。”
“有娘在。”
关清之撇撇嘴:“家务什么的,你们就全丢给她一个人干?可真够孝顺的。”
他一直对童夫人印象很好。美人之间惺惺相惜,娇花见娇花,总是互相欣赏的。他可不想看到这么个美妇人要因为操持家事照料病人而枯萎衰老。
童藤童萝听到这话,没有生气,脸上表情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具体情况。”
“路上再说。”
“总而言之。”
“娘有帮手。”
“啊?是谁?不会是你们家大少爷吧。”
童藤童萝双双低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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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等下把地拖一下哦。”童夫人双手端着一碗烩肉蹲下来,放到匍匐在湿地的海鳗面前。
海鳗一头扎进脸盆大的碗里,吃得肉汁飞溅,舌头乱甩。
两年前的中秋前夜,海鳗被那一长串金边红火烘烤到接近七分熟后,竟也幸存了下来。代价是它攒了多年的蜕皮。如今它暂时已无法变成人形了。
一旁的童苏看不下去,想拿脚踹下,让它注意点吃相,别把汤汤水水什么的溅到娘身上。
他刚抬脚,就看到蹲在地上的娘扫来一道凌厉的眼风。
“哎呀,鞋上怎么有灰。”童苏讪讪地弯腰拿手背扫了扫鞋面。
随即他赶紧说道:“娘,我去后山捡柴火了。今天饭我来做。”
“哕。”狂吃的海鳗忽然反呕了下,又无缝衔接进食的动作。
“你什么意思?”童苏低头眯眼。这死鱼是觉得有娘撑腰就可以对自己上脸色了?很好,今晚他就烧鳗鱼饭。
童夫人一边看着海鳗狼吞虎咽满眼慈爱,一边毫不留情说道:“你别做饭。上次你爹吃了你烧的饭,连发了三天烧。折腾死我了。”
这下说的童苏直接转身,默默去捡柴火了。
“苏儿。”童夫人看着童苏的背影,忽然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娘?”童苏马上转头,神色带惑。
“……没事。这几天下雨,柴火都潮了,你去把库房里之前存的陈柴抱出来吧。”
“好。”
童夫人看着童苏一瘸一拐的背影,怔着又看了许久。
直到脚边传来异样的触感,她才回过神来。一低头,却看见海鳗头绕过食盆,正在蹭她腿边,企图吸引她注意力。
“哎呀,好棒啊,这么快就吃完了。”童夫人笑眯眯地拍头奖励,激动的海鳗当即甩尾叼布冲出去,开始卖力拖地。
她笑着弯腰捡起食盆,顺手擦去眼下的一斑湿润。应该是刚刚端菜不小心溅上的肉汁。
好了,该想想晚饭做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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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窗一张紫檀案几上,托着几星碎碎的桂花花瓣。还有一些被风轻推,推到了正在点墨细描的画笔之下。
运笔正在关键一笔的点睛,却在最后一笔勾抹时没留神,蹭刮到一点沾在纸上的黄白花碎。
提笔的人一滞。这幅画是人像画,最后的点睛是整幅画重中之重,此刻油烟墨光亮的色泽却被凋落的花瓣所裹挟污弄,本该灵动寄情的眸子,此刻却镶粘着半乌不黄的蜷曲瓣尖。
而执笔人并没有因此懊丧。他对着天光,从上举起整幅画,细细观看。
画卷本是黑白墨色,对着窗外的天光树景,正好窗外四季桂正被风吹得抖擞,半透半映出的金白花雨,与画中人的眸子里的一星桂花正好对上,竟像是活过来,对着人洒脱轻快地笑。
他笑笑,顺手收起来放在一边。又拿起案几上摆着的砚台,转手一泼,把一旁堆叠着的几十张画卷尽数泼污,丝毫不在意其上墨汁四处溅溢浸染了紫檀木色。
只要这一张,就够了。
他拿起作画时放在一边的扇子,展扇而出,轻柔吩咐下人:“把桌子上的脏纸全烧了,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