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芜抬头看去,落在玉欢意眼里的,已经不是十五岁那晚时的少年模样。
“老板娘,我来住店。”
童芜一开口,倒是出乎玉欢意的意料。虽说话语中没有当年的少年精神,执着倔强;却也没她想得那般阴沉潮冷,反倒是平和从容,丝毫无忿忿类感。
玉欢意一边想,一边下楼说道:“我们店除了伙计住的房间,实在没有空房。”
“那我便住他那一间吧。”
玉欢意颔首:“好。”
紧接着她又说道:“但我店里的伙计都被打伤了,可没人伺候童四少爷了。”
童芜看了眼刚走到他身边的青年,青年却是抱胸斜眼看向玉欢意,看得她脊背又要泛起生死时刻的危机感。
童芜将香炉放回青年手中,青年叹了口气,便扔回玉欢意怀里。
镂空的银质香炉拖尾着浓白的烟气香味而来,看上去像是被托在烟雾上而来,坠入玉欢意手中。
烟雾在接近她时忽然发散开来,直接弥漫遮挡住她的视线。烟散雾消时,视野里横七竖八倒着的伙计都慢慢爬着站起来了。
而童芜和那个青年已经不见了。
玉欢意慢慢走到桌椅边,扶着椅子慢慢坐下,尚未有实感。
她坐下后,收回手,才发现扶手上已被自己摸得汗津津的。
那个青年,想必就是故事里的那位了。
果然传闻不如一见。这一见,她才明白,为何这只妖能直接带着童芜离开五大家族的视野。
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她猎妖数十年,强到能以一挑百千的妖也见过不少,但没有一只能跟刚刚那只相提并论。不……别说相提并论了,她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寻常妖实力与刚刚那只之间的悬殊差距。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想到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脸。臭小子,这次麻烦可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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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十匕摸了摸鼻子。
“不好意思,没忍住。你继续说。”他嘴上不好意思,脸上却是毫无歉意,随意把脚一放。
脚下不出所料一声闷哼。还有骨头碎裂的声音。
看得坐在身边的阿蝉和晏琢心惊胆战。看上去轻巧一脚,直接将那人的腕骨尽数踩碎。
“没听到吗?那我再说一遍哦。继续说。”十匕动动手指,锁链便缠着地下人的头骨抬起。是千湖垆客栈的掌柜的。
“都,都说了。”掌柜的艰难说道。
“都说了啊?”十匕右手托头,耷低眼皮往下看去,左手又是一扯。“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帮那道士离开时管理村民,其他什么事都不知道?嗯?”
掌柜的身上皆是斑驳,却没流血,皮下的淤青紫乌触目惊心,有些地方甚至将皮肤都撑薄了。而锁链仿佛长了眼,专往那些薄皮处勒,勒得周边皮肤都鼓起寸高,底下血脉清晰可见。
“那道士是没长脑子还是没长心,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任务托付给你,就因为你刚好在这开了一家客栈?”
掌柜的脑门泛着油光,已经分不清是油还是汗,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咯出一口血,声音沙哑如鸭子。
“算了。不能说话就别说了。”十匕刚要有下一步动作,门外响起三重一轻的敲门声。
门外的光亮透出一线,刚好投射到托头的十匕侧脸上,黑眼珠转到侧脸眼角,刚好与刚进门的宁阀对上。
宁阀平白被这眼神看得心惊。随即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行。”十匕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但灵器上的锁链却没有解除,手臂一抬,就吊着地上人的脖子直往上抻,头颈处的血红也被尽数推上。
“我去做饭。你们看着他。”
他踏着步子走,锁链也跟着步子扯。那人脖子上的层层皮肉便越叠越多,越拉越厚,在气管即将濒临挤压的极限时猛然松开。屋内登时到处布满了如狗的喘气声。
十匕走后,阿蝉不自在地摸了摸光头,看向宁阀。张了张嘴,但又说不出什么。
宁阀展开一个抚慰的笑。也难怪,这是阿蝉第一次看十匕逼供人。
“阿蝉,你带上小杂役的头套,出去帮十匕打下手。等下吃饭时,那三个人要是注意到了没了掌柜的,你也可以帮他应付下。”宁阀说道。
听了这话,阿蝉马上站起,带着一刻都不想多留的步伐出去了:“那我走了。阀姐你要吃什么?我让老大给你多做一份。”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嗯嗯。”
室内只剩下宁阀和晏琢。
宁阀看着地上掌柜的惨样和风箱似的呼吸声,心有不忍地对晏琢说道:“你用你的催眠吧。好歹让他感觉好受点。”
晏琢想了想,答应了:“也好。省得他受不了刑,万一痛死就不好了。”
说罢,他就蹲到掌柜的面前,用灵力开始操控玻璃锥。
催眠是晏琢的拿手好戏,宁阀此刻却无心观看。她心里被其他的事占得满满的,眼前已经看不到其他事了。
她必须干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她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拿出今天白天用的小孩皮套开始缝补。
针针入肉,孔孔扎实。
“宁阀?”晏琢忽然奇怪地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她努力克制才让声音不至于破音。
“你皮套还没洗呢,现在就补吗?”晏琢一只手操纵着玻璃锥,一只手指着宁阀手里都是污泥的头皮套。
“哦。没事,没缝好就洗容易洗松,缝好了一起洗晾干比较好。”
她随口扯了个理由。好在晏琢并不精于易容此道,也就点点头过去了。
冷静点。她在心里责怪自己。同时将针用力刺入手中七窍黑无一物的皮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