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几个钟头尚且可以,但要一辈子听这些臭气熏天的男人说些臭不可闻的话,她恨不得还不如现在立刻被做成花瓶!听这些话是真气得折寿,还不如真做根野草天天晒太阳长命百岁!
更何况,她有自知之明。她怕自己哪一天,也跟他们说的那个小歌姬一样没装住,没忍住直抒胸臆,到时候祸从口出,他们就对自己手起刀落。
江寒鲤边想,边捡起钗子,尖锐的钗尾试探着靠近脑后,确认勾起散落的一绺发丝后,钗随腕转,流利没入如云发间。
她侧过脸,鸦睫微颤:“失仪了。”便拢袍走入了内间重理仪态。
身后是一片静默。
待江寒鲤走入内间后,一群王侯才如梦初醒般,闹着要灌薄悯酒,不依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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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内间后,江寒鲤直奔屏风后卧榻而去。酢浆马上紧张地迎上来:“花魁怎么了?”
江寒鲤疲惫地摇摇头:“没事。进来歇会儿。”
说完,她想到什么,又问道:“外面吃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收桌博戏?”
酢浆摇头道:“不知。”
江寒鲤刚要开口再问,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问博戏干嘛?想玩了?”
江寒鲤吓得一哆嗦。阿观怎么会在这?
屏风后面,烛光被不知哪来的风吹得闪动,光向改变,坐在卧榻上的人影才随之呈现出形状,静坐安然。
按照通常,阿观应该会和其他人呆在一个密室内,监视着筵席上的一举一动,严格控制意外事态的发生才对啊……
江寒鲤反应过来之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自己未免看上去也太做贼心虚了!
刚刚那一哆嗦,一定瞒不过阿观——坊主的眼睛的。
她马上伸手抱住自己的双臂,半怨半嗔:“这儿哪来的风?吹得我脖子立毛。”
“冷吗?最近我让人继续开凿,可能是会有些透风。等到修好新的玲珑筵场地后,通道会钉牢嵌实,到时候你也不会冷了。”
江寒鲤噘着嘴走到屏风后面:“等到修好?那时候我都不知道人老珠黄多少年了,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闻言,关观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问道:“你想要有个孩子吗?”
“哈?我要孩子干嘛?又不能吃来又不能穿,我自己活着都够累了,还要个孩子拖累我?”
关观又是片刻静默后发问:“倘若有人跟你说,孩子生下来不用你操心呢?”
“生下来不用我操心?怎么,我是拉了坨屎出来,只负责生产不负责善后?我当初想养条猫,你都不让我养,担心我跟着猫到处乱跑,又怕猫挠了我。现在说的可是个人诶,还是自己生出来的,生下来后怎么可能不操心?”
酢浆听着自家花魁又开始屎尿屁的输出,默默背过身去,将脸对着门口站,好不让坊主看到自己在憋笑。
关观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但也没继续说什么了,只是坐在随风抖动的烛影里,不发一言。
江寒鲤素来敏锐,如何察觉不到?于是她收敛起脸色,同样不发一言坐在关观身边。
就像她们这么多年一样。
她从不问关观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问心里在想什么。
她每次只会这样静静地挨着她坐。
不知是否是屋内太暖和,烛光又闪烁,江寒鲤有些犯困。
但很快,不知从哪个隐藏的地道透出来的风,随着关观的话一起飘进了她的耳朵里,阴嗖嗖的挠人耳,悠乎乎的听不清。
“如果,你以后生了孩子,我会让它……”
剩下的话被淹没在外面突发的巨大声响中。
“什么声音!”江寒鲤猛地站起来。
关观没有动。江寒鲤回身看她时,她的嘴像是刚说完话的样子。
江寒鲤向关观伸出手:“我们出去看看吧。”
然而关观流露出的眼神让江寒鲤心怔。
又是像小时候的眼神。
她有多久没看到关观——不,阿观这样的眼神了?
江寒鲤忽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收回了手。
关观见如此,闭眼,嘴角微苦笑,准备站起来去外面处理那不知哪来的动静。
然而她刚准备站起来的一瞬间,视线却始料未及地放大,撞进那一身金粉锦绣之中。
“对不起。”江寒鲤说道。
关观怔住。
“能让我从‘花瓶’变成普通的侍妾,你一定在做了很多吧……我却一点都没察觉到,对不起。其实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告诉过我,我未来要当什么。”
江寒鲤将头搁在关观肩上:“是我太痴心妄想,鱼和熊掌都想要了。对不起,阿观。”
关观很快推开了她,映入她眼帘的又是那张淡漠的脸。
“不让你当花瓶,最终还是以王爷的心意为最终定圜。”关观小心地拂去自己肩膀上沾染上的香粉金屑,搓指弹灰,“无需谢我。只一点,以后你要当好清坊的花魁,勿令王爷不快。”
江寒鲤还没来得及细想关观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外面的骚动更甚了,声音已经大到不容她们再拖延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