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吵,便是半个月。
此刻,清见静静地站在屋檐下,望着眼前滂沱的大雨出神。
他清楚知道,杀死乌悦的不是犀疆王,而是徐召慎的野心。以乌悦一人的性命换取犀疆边地,于他来讲,是如此的划算。
划算。原来一条性命可以用这两个字来形容。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后传来须叶的声音,“乌悦……真的走了?”
“……嗯。”
得了这个答案,须叶闭上了双目。她心头亦满是痛苦憋闷之感,过了许久,方才接受了乌悦的死讯。
她最终道:“一会儿,我带些东西去瞧一瞧乌悦的母亲。”
半晌,清见与她一颔首,“我亦要去一趟御史台。”
须叶本要离去,听完这话,脚步却停了下来。
“要复你职?”
“寻了一个闲职给我,不必进殿上朝。”清见说着,问她,“你我皆不在,思齐、小药怎么办?”
须叶回过身:“阿叙跟你,思齐跟我,我留了南珠照顾小药。”她向前行了两步,迟疑之后终于说道,“待我回来,我们一同去一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
清见想问一句,但念及二人还在冷战,又拉不下脸来与她打听,只能点了点头,任她来安排。
雨点稍疏时,清见赶着往御史台去了。
他此番回来做官,按规矩,要去面见御史大夫诸立轩,只是这诸立轩也是新官上任,不知是个什么脾性。
但他,似乎是唯一一把可以为乌悦复仇的剑。
听同行的同僚说:“这诸立轩原是招定人,此次大章能在招定借到兵马,也是因着他的关系。”
清见记得自己离京时,御史大夫一位悬缺已久,而其下的御史中丞则是羊弥期,按理,羊弥期应晋为御史大夫,处理御史台事务。
“羊大人呢?”清见问。
同僚低声道:“羊大人在柏台数年,一直代御史大夫事,却未曾晋升。”
他此前一直掌事,现下忽来了个御史大夫,想来手中的权力都要被架空了。
倒像是皇帝刻意所为。
清见在大殿等候了良久,总算是等到了诸立轩,此人颇高壮,极有招定人的气质,瞧起来很是魁梧。
闻说他在招定时就以能面刺王公之过著称,来大章后,更是以新政为题,向皇帝提出了不少质疑与反馈。他的胆子不小,果然,气度也十分与众不同。
“你就是新来的御史?”他问。
清见朝他一拱手,道:“正是,诸大人万安。”
诸立轩抬手示意他入席,自己也坐了下来,“你知道我最恨什么人吗?”
“大人请讲。”
“我最恨闲人。”诸立轩一边说,一边审视着他,“你是闲人吗?”
清见听罢,答复他:“这个小人说了不算。”
“这是何意?”
“俗话说‘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大人贤德,将我等小人养成闲人也不是不可能。”清见笑道,“但若大人不恼,在下甘愿替大人分忧,不叫自己留在柏台碍眼。”
他说罢,诸立轩的面色先是一黯,很快又笑了出来。
“我喜欢你的性子。”诸立轩起身,缓步走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苏清见。”
诸立轩听了皱眉:“既轻又贱,你父母为何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
清见打了个哈哈,这个问题他听过不下百遍,实在懒得回答,如今已然学会了搪塞过去。
“如今大章内忧外患,着实令人忧心。身为朝廷命脉的御史台多年没有掌事人,更是一塌糊涂。”诸立轩背过手去,朝着光阴处行走了两步,“清见,不瞒你说,我想要好生整顿御史台。”
从他的言语中,隐约透露着对羊弥期的不满,清见没有答话。
诸立轩接着说道:“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人么?”
“呃,忙人?”
“不不不……”诸立轩的目光落向他,“我喜欢听话的人,换言之我喜欢忠心的狗。在御史台当差,蠢笨一些没有关系,只要你听话,我一定会保你半生荣华富贵。”
他的意思,清见已明白了。
为了彻底架空羊弥期,这样的对话进行了大抵不止一次。清见忽而想,诸立轩野心不小,于自己将来之事也许极有裨益。
皇帝刻意安插这么一个人在御史台,大抵也有要利用他朝张丞相动刀的意思。
他即刻道:“诸大人请放心,在下晓得了。”
“如此甚好。”诸立轩满意地笑道,“因为,我想许你御史中丞之位。”
说罢,诸立轩以食指覆住嘴唇,用眼神示意不再提及此事,二人点到为止,这句话,已然说明了他对羊弥期的态度。
这也正是清见可以利用之处。
从御史台出来时,清见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布局。
天色已暮,原本落了一场雨的里京更是雾气蒙蒙,清见踏出了数重朱红的宫门,回首一看,这座绵延百里的宫殿也像只巨大的猛兽般,宫门便是唇齿,随时吞噬着往来的人们。
他,乌悦,羊弥期……何尝不是其中一个呢?
“苏大人!”
蓦地,听见了南珠的声音。
清见侧身一看,只见南珠神色不安地跑向他,口中道:“夫人不见了!”
“别着急,她和思齐去了姐姐府上。”清见记起须叶的嘱咐,略算了算时辰,“现下应该在乌府了。”
“我知道……”见他还搞不清楚情况,南珠急道,“在折返途中,夫人和思齐失踪了,一直都未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