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忍住眼泪,掀翻了孟明微执着伞的手,哭腔难抑地说:“你早就知道韩甜会摔下山去,对吗?所以你带我到这里来,就是要我亲眼看着韩甜在我眼前消失……孟明微!”
这是柳细雨第一次对孟明微直呼其名。
“你好狠的心!你不救韩甜也就罢了!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反而还让我亲眼看着她落下去!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什么心!”
从这么高的高度跌落,柳细雨心里已经预设了韩甜的死亡。她快要痛到无法呼吸,揪紧了心脏前的衣服,连带着自己的皮肉也揪得发青。
孟明微盯着落在地上的黑伞,也红了眼眶,他不能回答柳细雨的质问,只艰难地说出“抱歉”二字。
柳细雨这时也明白了傍晚那没有缘由的心悸——分明是对韩甜坠山的不祥预兆。
韩甜的音容笑貌宛如就在眼前和耳边,柳细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她猛地将孟明微推开,然后不顾一切地朝着山下奔去,朝着记忆里韩甜摔落的地方。
长有尖刺的藤蔓将柳细雨的手掌割出一道道血痕,很快血液染红了她的整只手掌。柳细雨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地继续往山下爬去。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见自己身上散发的浓烈血腥味儿、听见远处赵支书等人对韩甜的呼喊。她便顺着声音找去,先是被地上的石头绊倒,磕得额头流血;后是一脚没踩稳,被摔得眼冒金星。但是她很快就爬了起来,向着有呐喊声的地方。
她一定要去到韩甜的身边,哪怕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无法挽回,她也一定要去到韩甜身边。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已经把韩甜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她希望她能守护韩甜最后也是最脆弱的时光。
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柳细雨却能看见韩甜的模样:第一次见韩甜,韩甜披散着大波浪、嘟着红唇娇蛮的模样;韩甜神色严肃,声音铿锵有力在会议室里主持会议的模样;背着满满一背篼乌黑橘,她走在灰暗的余亭街巷中的模样;还有她穿着背后印有“十里亭村第一书记”的红马甲,笑着采访姜阿娥的模样……
“韩甜啊,韩甜!”柳细雨在心里充满悲痛地呼唤着韩甜的名字,走马灯似的韩甜容貌逐渐湮灭在了黑暗中,柳细雨伸出双手去抓住她,却怎么也抓不住。
“韩甜……韩甜……韩甜!”柳细雨泪流满面,“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会来到你的身边,我不会让你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在柳细雨的后面,草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跟在她身后追逐的孟明微。
柳细雨在前面哭着、跑着,孟明微在后面紧跟着追她。他很快追上了柳细雨,将她一搂在怀后,扣得死死的。
柳细雨便用她的血手去抓孟明微的脸,抓得孟明微满脸是血。
奔涌而下的泪水冲淡了柳细雨抓在自己脸上的血液,孟明微依然将柳细雨紧紧抱住,不让她再向前奔去。
柳细雨发了疯似地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孟明微的束缚,在看见孟明微同样满脸泪痕的脸时,她怔了一秒,也只一秒,然后她再次不顾一切地向下冲去。
“我要去韩甜的身边,哪怕见不上她的最后一面。”柳细雨快速拨开挡路的灌木,穿入谷底密林,眼前渐渐有了光亮,她不再什么也看不见了。那些光亮,是先一步下到谷底的赵支书和另外三个果农的手电筒照出的。
柳细雨看着那光,逐渐移动向前,最终汇聚在一副平静躺着的躯体上,然后打在了韩甜闭着眼睛、带血的脸上。
刺耳的嗡鸣后,柳细雨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黑色的雨夜,弥漫着死亡与悲伤的气息。
***
山丘顶上的樊玲玲和樊主任哭得抱在了一起,老小两个抱着一起痛哭流涕。
“为什么掉下山去的不是我!都怪我,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韩书记!韩书记啊啊……”樊玲玲捶胸顿足地谴责自己,“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我!韩书记她……她怎么会……怎么会离开我们……”
樊主任也哭得老泪纵横,一把老骨头哭到快要散架,但他还是使出力气,摸着樊玲玲的头安慰说:“玲妹儿啊,玲妹儿,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十里亭村的错,是我们整个村子的错!”
樊玲玲哭得更加伤心了,韩甜是他们村的恩人,这个村子却要将她的生命拿走。
***
平躺着的韩甜,身下是一片淤泥,柳细雨想走到韩甜身边,却被孟明微死死拉住。
“不能过去!这是一片沼泽地!你如果过去,韩甜会往下沉!”
听了孟明微这话,挽起裤腿、准备下沼泽的赵支书顿住了身形。
柳细雨红着眼,哀求孟明微道:“那我求你救救韩甜!救救她呀!你不是普通人对吧?我知道你不是,求求你,救救韩甜!孟明微!你不让我保住韩甜的命,可至少让我陪在她身边啊!至少那样,她走在去往天国的路上,不会孤独啊……”
沼泽对面的赵支书和果农们,也都泣不成声,一个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他们不敢想象,不久前才和韩甜通过视频电话的韩甜父母,知道了自己的女儿坠落谷底身亡后,会痛彻心扉到什么地步。
犹如从沼泽底部传来,几声尖细的幼猫叫声突然闷闷地响起:“咪哟,咪哟。”
“哪来的猫叫?”赵支书环顾四周,但听那猫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最后竟是从韩甜身下的沼泽里传出。沼泽咕嘟咕嘟冒了几个泡,随后从里面露出一只小猫儿来,颤颤巍巍地怎么也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