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间微风阵阵,树叶沙沙作响,树下,一个长相极其妖魅的和尚正在小憩,忽然,旁边小道上传来咚的一声。
晏无方睁开眼睛,不悦地看向不远处的人。
是一个瞧着不过十几岁的小和尚。
“对不起对不起,吵到您了。”
小和尚慌里慌张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果子,匆忙朝山下跑去。跑了一会儿后,他停下脚步,撇过头看方才树下那人,却发现树下空空如也。
“咦,那人这么快就走了吗?”小和尚挠挠头,“他长的可真好看啊!”
小和尚转过身继续朝山下跑去,并未注意到身后的某处树上,一道注视的目光。
晏无方看着小和尚的背影消失在山间,深处的记忆被勾起,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个年龄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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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无方,今天的果子这么怎么酸?你是不是故意摘的酸果子?”一位高大的成年和尚一脚把果篮踢翻,语气中颇有不满。
“师,师兄,这个季节果子还没成熟,只有这种……”
砰。
晏无方被人从身后一脚踹翻在地。身后传来窸窣的笑声。
“大师兄跟你说话你还敢反驳?胆子肥了吧!”
“对不起。”晏无方从地上爬起来,低声道。
“算了算了,我看你也不是有意的,但身为大师兄,要一视同仁,我也不好偏向你,这次果子的事情,就罚你给各位师兄弟洗一个月的衣服,将功补过了。”
“一个月?”晏无方惊讶道。
“咋啦,一个月是看的起你,少敬酒不吃吃罚酒。”身后不知哪位师兄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大声道。
“我,知道了。”晏无方垂下眸。
白天,偌大的院子里,一个小小的身影佝偻在木盆边,小手泡的发白,拎起比他还重的衣服,忙碌地清洗着。
洗了一会儿后,许是洗累了,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发呆。
鸟儿好自由啊,可以飞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如果他也能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就好了。可是离开了这里,他身无分文,又能去哪呢?
他低头继续洗衣服,如果师兄们下早课前不把这些衣服洗完,他会挨打的。
忽然,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晏无方抬起头,发现方丈正和一家三口朝这边走。他见过中间那个孩子,前几天因为中邪被送了进来,看样子男孩的病已经好了。
“方丈真是救苦救难的活佛,多亏有您,我家孩子才能痊愈,此乃大恩,我们必重金为报。”
“贫道乃出家人,救济苍生是我们的本分,昔日里我便经常告诫弟子们……”
中间那个孩子年龄和晏无方相仿,他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小男孩长的唇红齿白很是可爱,缩在母亲身后一副怕胆小怯弱的样子,衣着华美,一看便知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如果他父母还活着的话……
晏无方甩了甩头。算了,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眼下,他要好好活下去。
回过神后,他发现那一家三口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而方丈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他急忙低下头继续干活。
摸鱼被抓包了,不会挨打吧?
方丈平时对弟子们都很好,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罚他的吧?
心中想着事情,晏无方并未注意到方丈朝他走来,等他抬起头正撞上方丈的视线时当即结结巴巴道:“师父好。”
方丈上下打量的目光看的他不太舒服,但这是方丈,他只好垂下头不敢吭声,只求对方不要挑出他什么过错才好。
“无方,你来到寺里有多久了?”
“七年了。”晏无方低声道。
七年前的一天,大雪,他一路爬到寺门口,几乎要被冻死过去,是方丈同意让他留下的。
“七年,都七年了,长大了啊。”方丈喃喃道,目光瞥过盆里堆积的衣物,落在晏无方通红的小手上,问道,“这些都是你洗的?”
“是。”晏无方弱弱道,心中只求方丈赶紧离开,还好方丈只是随口问了几句便离开了,他也骤然松了口气。
因为方丈的突然问话,他的进度慢了很多,直到早课结束,他还没有洗完衣服,果不其然,师兄们看到后颇有不满,扣了他一天的饭食。
算了,一天不吃饭饿不死人的。
等没人的时候去厨房偷些剩饭就好了。
晏无方这样想着,将自己的裤腰带勒紧,又猛喝了一大口水。
“无方,师父说晚上让你去帮忙准备除邪的东西。”
晏无方匆忙将偷来的馒头塞进口袋里,连连点头,未曾注意到传话师兄意味不明的目光。
时间一晃以至黄昏,他端着瓶瓶罐罐走进禅房,将桌台收拾好后,跪在一旁等待方丈的到来。
第一次被委以重任,他紧张到手心冒汗,甚至连方丈叫他都没听到,直到方丈又喊了几遍,他才骤然回过神,匆忙站起来。
黑夜席卷而来,烛光映的屋内明晃晃的,他起身去拿桌面上的瓷瓶时猛然被按在桌上,面前的瓶瓶罐罐掉落在地,发出嗵嗵嗵声音。
“师父?”
他抬起头,昔日慈祥的方丈一改常态,笑眯眯地解开衣袍,一步步朝他逼近。
“无方长大了啊!”
不要……
不要……
不要过来……
身体,动不了了。
好痛。
好痛。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没有人来救救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恍惚间,他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个孩子,那双不敢对上方丈,畏惧的目光。
从禅房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像一个被操作的傀儡,麻木地朝住处走去,直到被台阶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双手和膝盖火辣辣的疼,他才恍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那令人恶心的触碰,令人作呕的气息,喉咙和身体仿佛被捅穿的窒息感,他跪在地上吐了起来,但一天没有进食,即使是呕吐,也只是吐出来了一堆酸水。
口袋中的馒头早就被压成了面扁,从松松垮垮的衣袍中掉在落在地,晏无方怔愣了一瞬,抓过那个早就干到掉渣的馒头胡乱地塞到嘴里。
“呕。”
干巴巴的馒头滑过咽喉,刺激的想要呕吐,又被他强忍着往下咽,整张嘴被馒头塞的满满当当,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晏无方,你要坚强点。”
“你要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
“你答应过母亲,会照顾好自己的,会好好活着的,母亲就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不可以放弃。”
可是好痛啊,真的好痛啊,每天都被人欺负,好难啊,活着真的好难好难啊!
他抹了把眼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床铺,蒙起头小声的哭了出来。
之后的日子里,方丈总是找各种理由将他叫过去,每次回到住处后,他都觉得自己全身要散架了,有几次甚至想跳进河里一了百了,但想想那些人都能心安理得的活着,凭什么他就要死,于是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好在从那以后方丈对他格外关照,寺里没人敢再欺负他了。
方丈说他很乖,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跟外面那些人不一样,他是最特别的那个。每当听到这种话,晏无方都会觉得无比恶心,特别方丈摸着他脸夸他生的俊俏的时候,他真想拿把刀把自己的脸划个稀巴烂。
如果不是这张脸,他是不是就不会被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