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现在暗堕吧。”
压切长谷部注视着同振,仿佛一座深渊在缓缓地吞没一艘沉船。
“你不是早有此打算吗,我的出现不过是加速这个过程,再顺便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已。”
“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交易。”
恐惧的面具被长谷部缓缓摘下,他端正坐姿,眼睛直视着外来者,不加掩饰地打量对方,衡量着眼前人的价值,衡量着自己内心的怨念,衡量着最佳的时机。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的心脏处缓缓飘出,透过纯白的衣领,渐渐附着了全身,黑暗之中,他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亮得吓人。他还处于暗堕的初期,可以利用灵力包裹住浊气,隐藏自己的状态。
他又变得沉默了,就像在男人身边时的样子,没有恭敬之意,没有辅佐之心,只是无声地窥伺着猎物。
长谷部了解[自己],不可能无策无谋地深入他人领地,也不可能不请示主人擅自行动。他隐隐察觉男人的算计影响不了对方,倒是不曾想过同振能在短时间内看破自己的图谋。可到了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压切长谷部了解[自己]。沉重的忠诚心,对被使用的极度渴望,玷污双手也无妨的执着。但这不代表发生审神者虐待刀剑的事件,自己会袖手旁观。恰恰相反,自己会认定此人不可能回应自己的忠诚,从而失望。阻止、劝谏无用的最后,自己会选择合法地换一位主人。同振在男人招揽时没有透露出丝毫的不满,是因为忠义已尽,早就另有打算。
这座本丸的水很深,以为已经探到了底部,却还只是在岸边。剥开友善的伪装,揭开审神者的圈套,还有一层是本丸浮动的人心。
“你们原本的计划是?”
长谷部不紧不慢为自己和同振重新倒上一杯热茶。现在,他们有时间坐下来交谈了。
“那个男人凡事喜欢亲历亲为却没有能力,手脚还不干净,贪污军款、贿赂上级,江雪左文字是他从其他本丸强抢来的,收集证据引导舆论,只要让他的家族认为平息麻烦的价值和他自身的价值不相符合,自然会切掉壁虎的尾巴。失去了审神者的资格,我们就能换到一个新的本丸,迎来一个新的主人。”
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可你不打算这样做。”压切长谷部语气肯定。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连浊气都不会滋生。
是啊,他们原本可以干干净净地离开,开始新生活。
为什么会选择另一条路……
想到最后,大概只能归结于命运。
他不是没有过期待。
第一次睁眼,第一次被赋予人心,第一次主动去争取自己的地位。被需要的感觉,被托付重任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是刀剑感受不到的热烈。
可期望最终招来了失望。在第三次为短刀包扎伤口的晚上,他秘密召集了本丸内所有的刀剑,谋划换主的计划。之后便是令其灭亡先令其疯狂,男人每一次的肆意妄为都是在为自己的坠落追加筹码。
他是刀剑,经历了数代,又不是没见过庸才和蠢货。真正的人杰到底是少数,所以他在等,等自己流转到懂得自己价值,可以竭力尽忠的人手中。
没关系,这一任不行,还有下一任,他早晚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
那天男人喝醉了,他呵退了所有劝他少喝点的刀剑,将酒瓶砸在长谷部的额头上,坐姿粗鄙地和友人说着疯话。大抵是政府无能,上级没有眼光,家族的人嫉妒他的才能,成名之后要如何如何报复。
酒席散场,友人踉踉跄跄作势要走,长谷部出于礼仪扶着对方,提议送到门口。友人夸长谷部能干,他还没有压切长谷部呢。或是被醉意驱使,或是出自真心,男人趴在桌上,嘟囔了一句:“想要就给你吧!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一句话,两个醉汉皆是没有反应,晕晕乎乎地当作笑谈,只进了一个人的耳朵里。
额头的血不断地滴,滴在眼睛上,滴在地板上,滴在酒杯里。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什么表情。
他想到了言语和酒杯交互之间被递给了连直臣都不是的人,他想到了代代的传承,他想到了地震中摇摇晃晃的刀箱,他想到了自锻刀炉出来时樱花满地……
他发现,即使他做到极致,即使他把忠心献上,也没有人要。
他到底是谁?
是压切长谷部吗?是刀剑吗?
还是握在男人手上的一颗石头?
所以长谷部改变了计划。他决定一把火烧了这座本丸,然后走到男人面前,问他,后悔当初说的话吗。
男人肯定会回答后悔的,他其实胆小得很,比谁都怕死。
然后他就可以笑着砍下男人的头颅。
他不是可以随意丢弃转让的存在。
绝不是。
愤怒、不甘、怨怼、仇恨,轮回。
郁结于心,郁结于心,终无法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