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犹如碎裂的玻璃在眼前炸开。
阿尔抬眸,漠然注视着与先前幻象别无二致的王庭。
——只除了御座上空无一人。
在如今的蒙德建立之前,曾有一座更古老的城市存在,一位强大的魔神统治着那座城市,在高塔上、在御座上,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自己的领土与臣民。
魔神是爱着人类的,或许说,爱着自己的子民。
以作为神的认知与判断,去爱着。
……我不理解。
漫步在时间停止在数千年前某一刻的王庭中,枯槁的少年苍白若幽魂,竟与这死寂的场景毫不违和。
看得出来,少年对这座宫城很熟悉,他转身走出王庭,走入了庭院里。
高空的庭院里姹紫嫣红,喷泉的水仍在涌动,只是池中不再会有被养得亲人的观赏鱼。
随手摘下枝头一朵艳烈的玫瑰,花刺扎疼了指腹,而那朵花在指尖粉碎,齑粉汇聚在折断的枝头,开出一朵原模原样的娇花。
——这就是原本的那朵花。
阿尔很清楚。
这里的时间,停止在那位君王死去的一瞬,停止在迭卡拉庇安永不再醒的繁华美梦中——这旧蒙德的庇护者与统治者、风神之一柱、龙卷的魔神真正的埋骨之处。
不再流动的时间将一切定格,连带深渊的侵蚀也被停止。但进到这座秘境只是权宜之计,阿尔心知肚明,所以他需要做些什么尽快摆脱侵蚀的威胁……
一步踏入喷泉池中,看似极浅的清澈水池却轻易淹没了少年的身躯。被池水吞噬的那一刻,银灰的瞳眸空洞望向高高的穹顶,目光悠远得像是穿透了建筑本身,直接望进了那死去的梦里。
“……魔神的爱啊……”水中的少年低喃,“……我的爱……从来……只有……”
不理解不理解不理解不理解——
却无法不承认,就连他……就连我爱着的他呀,也是那样的……爱着蒙德的子民……
「魔神爱人」。
……是「天性」?
不过到如今,真相对你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你仍在你死去的梦里,在高高的御座上,接受着臣民的尊崇景仰和爱戴,你依然骄傲自负从不觉得自己治下会有人类反叛——死去的魔神仍在爱着啊,这是「天性」,还是「枷锁」?
所以我无法成为「国王」,因为我对人类从无偏爱。
……而蒙德最后的「国王」,至今依然长眠在我奏起的挽歌中。
枯槁的魔神闭上了眼,他的意识随身躯一同沉没在水中,沉入到死去的梦中。
不受管控的风暴在庭院中肆虐,富丽的王庭里,气氛却平和而恬静。高高的御座之上,支着头的青年双目闭合,嘴角噙着傲慢与从容,御座之下,苍白少女坐在铺着华贵绒毯的台阶上,在君王的足边安静弹奏着鲁特琴,空灵飘浮的琴声仿若献给神灵的礼赞,却是将亡者送入不再醒来的梦中的安魂曲。
阿尔轻轻哼起了这支曲,旋律和少女的琴音交叠。
如同灰烬般毫无生机的少女抬起银灰眼眸,没有神采的双眼对上了另一双银灰的眸子。
构成他一部分的仙灵少女的幻影,是凝固的梦境中唯一的「生」。
片刻的对视之后,少女脸上浮现出虚缈却柔软的笑容,而后,继续垂眸弹奏着怀中的琴。
仙灵是失去了情感与躯壳的存在。
……但「她」不是。
作为构成「我」存在的一部分、作为在某一刻被剥离出的碎片,「她」的意识只停留在被剥离的那一刻,停留在她同高塔孤王一并坠入永恒梦境的那一刻。
……呀,没关系,因为真正的「我」会在他身边。
如此,便已满心欢喜。
枯槁苍白的少年静静站在原地聆听着只要梦境仍存在便永远无法迎来终焉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