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步奂和颜苗儿赶到时,从地牢的栏杆间隙望进去,一个蛮人正横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死了许久了。另一个蛮人则跪在他身边呜呜地哭嚎着,不知是因为同伴的死亡而哭,还是因自己也会在不久后死去而哭。
颜苗儿见状有些难过,但当她将注意力转回步奂身上时,却发现她脸色都不变一下,仿佛司空见惯了,又显得有些冷血。步奂听那幸存的蛮人嘴里不断地嘟囔着什么,便问颜苗儿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为死去的同伴祭奠,祈祷他死后的魂灵可以重返天空。”颜苗儿答道。
步奂点点头,神情似乎有些肃穆,但不一会她便叫来守卫:“把他们两个分开,我们要验尸。”
“在活着的那个面前,切开他同僚的身体?”颜苗儿惊道,“这未免太残忍了些。”
“不然呢?”步奂冷声道,“外头还有几百个守城兵等着我们去救。若是不在此验尸,就永远找不到真相,外头那几百个人也必死无疑了。”
颜苗儿没有说话,脸上似有不赞同的神色,但步奂已经蹲了下来,对颜苗儿伸出一只手:“刀给我。”
“刀给我。”记忆中,步隐也是这样伸出一只手,她见步奂没反应,转头轻喝道:“愣着干什么?把刀给我。”
“可是,剖开头颅这也太过……”
“你当医者是做什么的?”步隐轻哂,“你先得够狠,才能够仁,就像你先得下得去这个手,才能救他们的命。”
步奂摇了摇头,将母亲的影子从自己脑中赶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划开了眼前死去蛮人的皮肤。
地牢外,蒙泉正不安地来回踱着步。
正如步奂她们所料,营帐中被隔离的士兵已有些开始发狂。不过,他们一旦表露出些许发狂的迹象,就被提前守卫在营帐前的士兵用绳子捆住,因此这狂症倒传染得不快。
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依然不多了。
营里的守城兵大都见过蛮人发狂的架势,而他们此刻见同僚表露出相同的情态,就算不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事,大多慌乱起来。
领头的还是那个刀疤脸,此刻他见到白天还在一起筑墙的兄弟,现在已然神志不清、发了狂,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模糊的恐惧来。
他眯缝着眼睛,视线在隔离营帐的几个守卫身上逡巡了片刻,趁其不备,忽然冲出营去!
蒙泉眼疾手快将他拦住,随后一个扫腿将他放倒:“干什么!”
“放我、放我们出去!”刀疤脸现在已经全然没有了白天的神气,只是喉咙里发出一种似呜咽又似求饶的响声,“我不要留在这里等死……放我出去……”
蒙泉抬头,帐内的不少士兵看见刀疤脸的动作都站了起来,其中有些人甚至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态。蒙泉与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并不相识。若是这些被隔离的兵士全部和刀疤脸一样强行冲出,他绝对拦不住。
到时候,士兵陆续发狂,整个少微城都将陷入慌乱之中。
何况,除了帐中的士兵,城里的不少百姓都被蛮人伤过,他们会不会也有被传染的风险?
蒙泉不敢想。
他再度亮出耿霁月的军牌,一并冷着张横脸。但是这里的士兵在此之前多数不认识他。他们或许听过耿霁月的名字,但那又怎么样呢?此时此刻,狂症如一把剑垂悬在他们每个人头上。即使他们其中的有些人或许并未染病,但是恐惧已经驱使他们丧失了些许理智。
怎么办?
其中一个兵士暗暗坚定了眼神,做出一副要走出隔离营帐的架势,若是他起了这个头,那么后面的人就拦不住了。
怎么办?
眼看着他迈出了第一步,蒙泉忽然感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紧接着,那士兵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一转头,黎孟瑛不知何时已经从睡梦中苏醒,此刻正站在他身边。
“稍安勿躁。”黎孟瑛疲累而清晰的声音响在他耳旁,撒谎道,“军医已然想出了压抑这狂症的法子,此刻药材正在快马加鞭地往这送。就算有什么膳食,我也与你们一起,绝不离弃。”
黎孟瑛掷地有声,营帐内蠢蠢欲动的气息顿时被压制住了。蒙泉向黎孟瑛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黎孟瑛只是拍了拍他的背,又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打起盹。
这将是个长夜。
步奂满手沾着发黑的鲜血,面巾上也可见得喷溅状的斑斑血迹。此刻她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双眉毛缓缓皱了起来。
那蛮人被剖开的大脑发黑,其中,正滚涌着数条半透明的小爬虫。若是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太出来他们的踪迹,但是此刻,步奂正用镊子夹起一条蛊虫,对着火把的光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