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灵音一个骨碌翻了起来,忙把那女子往里迎。那女子瘦瘦小小的,像只小麻雀一般,脸上却还残留着胭脂香粉的气味,像只被人揉搓过的花麻雀。她见杨灵音穿着不俗,朝自己扑过来,忙向后躲去。细声道:
“姑娘别这样,我……我身上不干净。”那女子合了合眼,“但我是在没法了。我有银子,但是仁济堂说不治这种脏病。说是他们要给世家小姐看身体的,不能冒险将风尘女子的脏病带去。长生阁倒是愿意卖一副方子,但那又太贵……”
“花柳病么?我可以治。”步奂上前一步道,她用眼神示意那几个婢女,她们会意,忙带着那女子到里堂,让她坐下,再用洗干净的白帘子细细将周围都围起来。那女子见这副架势,也有些害怕:“你们确定能治么?又要多少银子?不会要讹我吧。”
几个婢女闻言十分尴尬地看向步奂,步奂却镇定自若:“能治。再难治,也最多要你一顿饭钱。”
且不说步奂给步隐打下手时治过多少类似的病例,光是围观步隐行医时,步奂就已经将她的每一步动作了然于心。花柳病这名字看上去似乎只与青楼女子有关联,实则不然。多少良家贤妻,一生只侍一夫,却因为丈夫在外边寻花问柳,最终也沾染上了这毛病。而这一类人却恰恰是最羞于来看病的人,往往要等病状肿大难耐时才来,这时已经晚了。
似乎是步奂脸上的神色太过板正,那女子竟安安稳稳地躺了下来,肩膀放松地靠在褥垫上。但是她一双眼睛还是暴露了紧张的情绪,不住往步奂脸上扫着。
步奂细心地为她褪去衣物,细细观摩了,一边动作,一边耐心地让她不用紧张,问她:“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十四,我名叫乱荷。”乱荷一双黑不隆咚的眼睛直直盯着步奂的动作,有些羞惭。步奂却鼓励她道:“这是常事,不必羞惭。你做得很好,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相信我,好吗?”
乱荷懵懂地点点头,深呼一口气,放松下来,步奂用软布轻轻拂开,乱荷的病症一览无余。
“为何拖到现在才来看?”步奂皱起眉头,“看你这病症,得的时日不短了,想是忍了很久罢。”
“鸨母说,这病是青楼女子常有的,劝我们不要空空浪费钱来看。”乱荷道,“我偷偷与姐姐们互相看过,她们更为严重些。我年纪小,忍不住痛,这才决定变卖了首饰来看。”
“你做得很好,就应该来看。这样,”步奂收回目光道,“我给你开一副药方,你可以凭着这副药方到我这里来取药。每日涂抹于肿胀处,再以清水涤之。”
步奂一边说,一边示意婢女们帮着乱荷将衣服重新穿上,乱荷小心翼翼道:“我该付你多少钱?”
“一文。”
“一文?”一旁的杨灵音和乱荷同时惊道。
“这一文可不是让你白付的。”步奂朝杨灵音眨眨眼,又将药方递给乱荷,“你且去将这药方递给和你病症相同的姐姐们。让她们按照这药方上的做。若有些姐姐与你病症不同,你且劝她们过来,告诉她们,我不会乱收费,只愿你们能不受这折磨。”
乱荷有些懵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是说真的?”
“这还有假?”步奂笑道,一边伸出小拇指和她约定,“那便说好了,明天你来我这取药,要是有用,将你的姐姐们也带过来。”
乱荷点头,又端详了步奂片刻:“你真是个好姐姐。”
随后她头也不回地跑到巷子里,没影了。
杨灵音两手叉着,从另一边迎上来:“你真是比我会做生意。若是乱荷觉得这方子有用,那么至少一栋青楼的生意都归我们。而风尘女子之间消息流传得又快,不多时,我们的病人便不用愁了。只是……”
“只是,若是全数治那些风尘女子,又怕普通百姓会有意见,不愿来灵安轩?”步奂笑着看向杨灵音,见后者点点头,便道,“人有高低贵贱没错,可是在生死疾病面前,人便没有高低贵贱了。在你们官宦人家眼中,这些女子是低贱的。但是在许多人眼中,这些女子也不过是他们的左邻右舍,断没有可恨到那般地步。若是灵安轩的名声能在她们之中响亮起来,普通百姓定然会愿意来看的。”
“且等明天罢。”步奂拍拍杨灵音的肩膀,“看看这乱荷会不会带上姐姐们一起来。便知道,灵安轩能不能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