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卫翎耐心地引导着她,一边微微往步奂旁边靠近了些,帮她挡住门缝中渗进来的寒意。
“但是她错在太过忠心,愚勇。”步奂说着,下意识抬起手来,咬了一下拇指的指尖,她的指腹上仍然残存着白天的烫伤,但是她像犯了错的小兽一般,故意在那伤口处轻轻咬着,以此制造出蚁噬般的痛感,像是对自己的惩罚。
她这么咬了片刻,卫翎看着她,伸出手来,将她的手慢慢从唇边劝下,“手怎么烫伤了?”
卫翎的手极软,几乎不像是一个四处厮杀过的细作的手。宽大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指节处,微微可以摸到练武留下的粗糙茧子。
此刻他的手将步奂的手轻轻翻过来,看着她被烫伤的五指指腹,卫翎轻轻、轻轻皱起眉头来。
步奂却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无法自拔:“我不应该害她的。但是我太蠢,想不到其他的法子。若是不这么做,不仅做不成任务,还反倒要将自己葬送……”
“我十岁第一次杀人。”卫翎打断道。
“什么?”像是没反应过来卫翎的话语似的,步奂一瞬间有些怔愣。
“我说,我十岁时第一次杀人。”卫翎耐心地重复道,见步奂终于抬眼,他认真地看进步奂惶然的眼中去,“那时我不专心读书,光习些奇技淫巧,于是扮作寻常人家小公子的模样,擅自出宫,要将这些学到的东西实践一番。
“但是呢,我运气不好。许是我忘了把身上的玉佩香囊藏起来的缘故,在一条小巷子里,我被几个大我好多岁的顽童堵住,他们见我不愿将玉佩给他们,便论起棍子便要打
“我是童子功,十岁时便十分能打了,但是掌握不好力度,失手将其中一人打死了。”
步奂眨了眨眼:“后来呢?”
“后来,跟着我的小厮替我将这事背了去。但是事情不知为何还是被父皇知道了。他从此便厌弃我,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卫翎耸耸肩:“我被分到很远的封地——几乎和流放无异,直到今年,因着杨慈音和父皇都过大寿的关系,才被允着到紫安城暂居。”
“现在想想。”卫翎叹了一口气,将煮好的茶倒进茶杯中,腾腾热气氤氲住他的眉眼,也将室内的寒意驱尽了,“那些顽童有什么错处呢?他们或许家里贫穷,或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实际也是谁的心肝。他们唯一的错处,便是在一个错的时间,错的地点,恰巧做了错的事。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是恶人,就该死。”
“但是,这代表我就是恶人吗?也不尽然。”卫翎看着步奂的眼睛,认真道,“在十岁的那天下午,我只是想反击。而在今天,你只是想自保。错的不是相互厮杀的我们,而是逼迫我们相互厮杀的人。”
闻言,步奂像终于忍不住一般,眼圈霎地红了,对桃华的愧疚、被宫女们异样目光围攻的心酸,以及在杨慈音手下苟且求生的莫大的压力,都化作一团团酸涩的泪珠,从脸颊上滚下。
卫翎一下子便慌了神,四下想找手帕帮她擦眼泪,越想找却越找不到,最后干脆拿自己睡衫的袖子帮她一一将泪珠擦尽了。
只闻见他衣袖上极浓烈的薄荷香,温和地四散在周围,步奂渐渐地止住了哭泣。
“你们姐弟俩是怎么在宫中活下来的?”步奂止住了哭泣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喝了口茶,低头想掩去泪痕,却发现自己的泪水将卫翎的书打湿了,字边缘的墨迹晕成了一团,“这太难了。”
“就这么……活下来了呗。”卫翎无奈道,“我阿姊天生比我聪明,会藏拙也会讨巧,该狠的时候无人能及,恩威并施,自然没有人敢惹她。我呢?我在那么远的封地,勉强靠些奇技淫巧自保,没人将我视作威胁,也自然没有人会想要害我。直到杨慈音发现我的病,逼我为她所用……”
“那你便没想过反抗么?”
“以前没想过,现在……”卫翎看着步奂道,“我该好好想想了。”
见步奂有些抱歉地摩挲着那被她泪水浸湿的书页一角,卫翎直爽道,“没事,这书中记载的,全是些旁门左道的折磨人的方法,没什么正经内容,我便是前几天受了刑部的托……所以才闲来无事看看。”
“折磨人的方法?”步奂警觉道,她忽而想起寒雀那异样肿大的指节,和比旁人还长许多的手指,“有没有一种折磨人的法子,可以使人指节异样肿大,还让手指比旁人长一截?”
思索片刻,卫翎眼睛一亮道:“还真有。”
下一秒,卫翎便从书中翻开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