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青尘第一次与这叶籽师侄一同出山,距上次出山已八载。
修行中人闭关以年记载乃是常事,按照典籍中所载,道行越高者则越应当削减入世次数。但这停云门内仅存的两位大能却一个终日操持门内事物,另一个则因前者一句话迈出停云。
叶籽始终距青尘一臂距离,不近不远,透出些恰到好处的生疏来。
师叔侄之间,叶籽修为落后青尘一个大境界,却也是元合质初期的实力,但这元合质与虚合质之间的差别却与前两个境界相去甚远。离合质与元合质之间的差距比起元合质到虚合质的差距——可说是蚍蜉之于停云。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来到青阳镇,来到冷雨泠留下记号的地方。
俗世与停云门内气场不同,俗世的炁较为稀薄,空间罅隙若是链接俗世,对于百姓可能造成不可挽回之影响。
朱砂色高塔突兀伫立于平房之后,它削尖了脑袋划破长空,留下一阵刺目与眩晕。
半柱香后,二人来到这座建筑之前,塔的下方是一扇黑黢黢的黑檀拱门,拱门间留下一线门缝,若非这拱门有些许反光,这种错位带来的微妙视线误差很难被发觉。
青尘用内力为叶籽加了一道防护,长明灯置于二人中间,留下一束人与人间的淡薄光线。
“叶师侄,跟紧。”
叶籽将腰侧盘起的长鞭取下,柄握于手中,以内力隔绝软鞭上的倒刺。
二人落地无声,呼吸绵长,但此地黑灯瞎火,更是落针可闻。这塔外处看着高,在青尘和叶籽眼里却不够看,只消一盏茶时间二人便来到塔顶。为避免打草惊蛇,青尘并未点燃此地灯烛,在他的修为之下并不需要借助内力以适应黑暗,比起叶籽的谨慎而言,他在黑暗之中将此地看了个七七八八——富丽堂皇的装潢陈设配上的是半缸生虫米,残烛五只,油灯三盏。
现在看这塔——更像是被一棵蛀空的树。
树只剩下皮也能活,关键在于……将这树蛀空之物是何。
青尘神识感知到叶籽眉头紧锁。
“师叔,我在此处感知到了同源的气息。”神府间传来的声音略微沙哑,但青尘从对方不同以往的神情中还寻觅出了些别的东西——他在害怕。
是害怕这里?不过分明是传音一瞬出现了此种端倪。难不成是害怕自己?
饶是心中绕了个弯,他仍是习惯将问题抛回给对方:“师侄此话怎讲?”
“在踏上顶楼一瞬间,我感受到此层间有非常轻微的木系波动,非我族类基本不能察觉。”叶籽一顿,“那瞬间的气势极其不详,类似禁制一般要将我的生机剥离一丝。”
察觉到他气息不稳,青尘当机立断:“方向。”
叶籽指向西北方。
内力以圆融而不可抗拒之势从青尘指诀中迸出,温吞静默地纳入长明灯,一时间,这塔内灯火通明。
而叶籽所指之处也现出它的真面目——那口生虫的米缸之内,竟是奄奄一息的两个“人”。
……
冷雨泠膝盖直直跪倒在地上,蹙眉望着此间坐上四人。
言川立于羊角辫身后;大师姐在侧位落座,扶剑静默;首位之上的面庞略微沧桑,但稍看片刻后也能让她立即认下——这是师母的脸。
她将思索间沾染的蹙眉习惯生吞下去,用余光静默打量着众人。
昨日在感受到一束束目光之后她几乎顷刻之间便被拥簇着窒息昏死过去。枯骨几乎是将她掩埋在地上,一具接着一具,好想要将她永久镇在这地底,祂们则要以骨头堆叠出另外一山土泥。
失去意识之后自己再次睁眼,便是浑浑噩噩被镣铐拷住手脚押解至此处。自己身上的短打看似与昨天一般无二,但衣服刚刚浆洗过的粗糙摩擦感提醒着她——这衣服已不是昨日那件。
她从未想过一闭眼一睁眼后记忆便间断开来,但此处紧张气氛也容不得她仔细思考其中关窍。
忽地,冷雨泠想起姜无易所言:“对敌之时,不分对错,只分生死。”
虽感受不到对方内息所处水准,但战斗本能告诉她:此人是敌非友。
与无形仍神念相通,这意味着内力并未被限制,但将月华凝聚于手心仍需要一刹,而这一刹便是破绽。此刻她并不清楚作壁上观的三位同门处境如何,比起冒动,她仍遵守伺机而动的防守反击原则。
就在思绪开始飞速展开之时,沉默被大师姐熟悉的声音打断:“你为何擅闯露湖?”
延续的沉默以兵刃碰撞的铮鸣结束。
冷雨泠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当大师姐的重剑以劈山之势袭来之时,她的思维猛地跳跃至童年母亲所描述的四个字:屈打成招。
这是月华初次登场,双刀弯刃在周身婉转出一个轻盈的弧度。她虽未与大师姐对阵过,却也对这重剑的凶名有所耳闻——鱼知曾自封于山涧处斩瀑十万六千五百次,剑锋磨损而剑意成锋。
与鱼知迂回之间,冷雨泠察觉到这并非杀招般步步紧逼,便凭借身法轻盈而落得暂时安稳。此时她甚至分心去注意言川与羊角辫二人,正巧见着羊角辫猛地一抖身子,眼中清明神色沉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