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惊讶道:“啊?这户人家这么穷吗?连处遮风避雨的房舍都没有?”
乞丐微笑着揉了揉厉鬼的头顶,继续问道:“那屋子里的人呢?”
段重帆手上动作一滞,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语调僵硬,“我告诉过你,太过好奇,知道太多会短命。”
厉鬼听到他这话,晓得他已动怒,当即蹑手蹑脚地坐回桌面中间,当一个称职的破布娃娃。
乞丐却丝毫不在意,对他直视而去,微笑道:“我本就觉得自己活不长,所以我不怕。”
段重帆转移话题,“你可还记得你为何会变成这个模样?”
“我不记得,醒来那天就在富文镇周围,四周并无其他人,脑中也空荡荡的,什么都不记得。”
“连父母都不记得?”
“嗯,不记得。”乞丐回身将白巾搭上屏风,再坐回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过了不知多久,段重帆才缓缓开口,“我画的是我曾经的家。”
说完他便把手中的画折了几折,送到桌上的烛火边引燃,画中那扇窗户在火光中逐渐湮灭,仿佛能看到房梁倒塌,听见窗户框架被烧得劈啪作响。
乞丐端着茶杯愣住不动,他视线从正在燃烧的画转向一脸淡然的段重帆,“既然是家,为何要烧掉?”
“画得再像,但假的终归是假的。”
许是画那扇窗户的缘故,又或者是乞丐那番话起了作用,当夜段重帆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回到了蔚城。
段启泽坐在桌边一脸严肃地对他点点头,裴芳起身接过下人手中的课业递给他,轻声嘱咐道:“在学堂莫要惹夫子生气,要认真学习。”
他懒懒地应了声,“哦。”
段柔凑到他身前,娇声娇气地说道:“哥哥,我也要上学堂。”
裴芳蹲下身来,拉过段柔的手,柔声笑道:“等柔儿长大些,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去学堂。”
“那我怎么才能更快地长大些?”
段重帆看着她们,蓦然笑出声来,回身脚步轻快,一蹦一跳地来到门外。
而马皓牵着送他上学的马车站在门口等他,“少爷快些,不然就迟到了。”
他回道:“着什么急,夫子早已习惯了。”
到了学堂,书架上依旧摆着令他头疼不堪的书籍,他见到了幼时友人们熟悉的面孔,也见到夫子满脸气急败坏,一如既往地用戒尺指着他,失望道:“孺子不可教也。”
夫子每次拿起戒尺都只是唬人,并未真的拍打到谁的身上。
他得了夫子允许,回到自己的座位,身侧却空无一人,他也不在意,拿起笔纸就是一通乱画,画完累了就趴着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他不悦地浅浅「嗯」了一声,并不起身。
可那人不依不饶,一直在拍,他睁眼拍桌,不耐烦地喊道:“吵什么?”但若是在他幼时,他断然不会这么做。
他刚喊完,就发现自己仍在课堂上,周围的童子全都回头看向他,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说道:“你怎么了?”
“段重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夫子也观察到这边的动静,正朝他走来。
他却被吓得一身冷汗,因这些童子脸上的五官全都模糊不清。
他害怕地站起身,跑到屋外,却见到段启泽和裴芳带着段柔候在外面。
见他们三人转身要走,他快步跑上前,迈的步子越来越快,眼前视野也逐渐变高,好似他的身量在逐渐增长,嗓音也由稚嫩变得成熟。
“爹爹,娘亲,柔儿!你们别走。”
可无论他跑多快,他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未缩减,反倒越拉越开。
他努力大声地朝他们呼喊,他们也不曾回头,仿佛与他不在一处世界,无法听见他的声音。
他累得几近瘫倒在地,但仍不想停下,迈着沉重的步伐,也誓要让他们三人回头看他,“爹!娘!妹妹!”
这时身后似乎有脚步踏来的动静,他尚未回头,一声「怀星哥哥」传来,眼眶便再也无法承受积蓄已久的泪水,「啪嗒」一声,泪水滚落而下,他嘴唇动了动,正想回头…
“大哥!”厉鬼三弟凄厉呼唤响起,比替乞丐哭坟那夜有过之而无不及。
段重帆猛地睁开眼睛,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身旁的乞丐拿着沾湿的白巾替他擦了擦脸。
他终于反应过来,茫然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大哥,你做噩梦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乞丐补充道:“你一直在说梦话,叫爹,娘,妹妹,还有…”
段重帆猛地坐起身,额上湿巾坠落,他一手撑在布满薄汗的额头,一手抓紧被褥,迅速打断乞丐的话,低喘着说道:“我没事,你们好好休息,我明日带你们出去逛逛。”
厉鬼兴奋道:“真的!?”这几日他都遵守承诺,陪在乞丐身边,一直没能出去疯玩。
“嗯,明日便去。”
“好!”厉鬼爬回床上,替自己盖好被子,乖巧睡去。
因只有一间房,乞丐身体未好,于是他多要了床被褥铺在地上,供自己安睡,让他们睡在床上。
乞丐表现得没有厉鬼那么激动,就默默地捡起湿巾,放到架子上后,也躺回了床上。
段重帆余下时间压根没睡,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