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段重帆曾想过回到法阵内，厉鬼或能恢复记忆。
可他也想过，既然他死后忘记了一切，定然是死前太过痛苦，也许对他来说，遗忘是更好的选择。
但他不能替他决定。
“三弟，你来留仙城后，可曾想起什么？”
厉鬼似有所苦恼，叹了口气，道：“我听说二哥记起了一些，可我半点都想不起来。”
段重帆曾听人提起过，失忆者遭受导致失忆的同等刺激后，可能会恢复记忆，难不成厉鬼得再死一次？
可他连自己的死因都忘了个干净。
当年为围剿他，死在荒原的仙门弟子如恒河沙数，厉鬼应是其中之一。
可他当年已竭尽全力，实在没办法。若是换作如今的他，定不会重蹈覆辙。
“…对不起。”
“大哥你为何要道歉？”
段重帆看向昏暗的前路，长舒出一口气，“因为…今天我不该抛下你们独自离开。”
“大哥你只是心情不好，来这儿散散心罢了，下次提前说一声便是，不然我和二哥还以为你被坏人抓走了。”
厉鬼偏头看向睡得香甜的乞丐，“我倒还好，最辛苦的是二哥，他走了一路都没休息，眼下应是累过头了。”
“嗯，你若累了也休息吧，我带你们回去。”
“嘿嘿，我早就不会累了。”
段重帆被厉鬼的乐观感染，心中轻松不少，笑道：“半点记忆都没恢复，还这般开心？”
“我都失忆十年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其实我一直想问，大哥你为何要带我们来这留仙城？”
段重帆懒得遮掩，直言道：“我觉得你们能在此地恢复记忆，而且我要找人，但是没找到。”
“大哥真厉害，虽然我没有，但二哥还真恢复记忆了。”
平日被他这般夸赞，段重帆定会照盘全收，甚至嘚瑟地自卖自夸，可此时的他没这份心情，苦笑几声，无奈道：“瞎猫撞上死耗子，碰巧而已。”
厉鬼揪着段重帆额前的碎发，微微扯动几下后，犹豫着开口：“大哥，你是因没找着人伤心吗？”
“大概吧，但主要是，人生天地间，忽如独行客。”
厉鬼轻快地笑了一声，“大哥你怎会是独行客？我和二哥不是还在吗？”
段重帆想起与他们同行伊始，自己满腹的嫌弃之情，但相处这么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在他们二人面前，他完全不需要隐藏，就好像是久别重逢的旧友一般。
“…对，你们都在。”
段重帆带他们回到客栈时，已是三更，厉鬼娃娃说是不用睡，结果半路就困得不行，睡得香甜。乞丐则一直没醒。
他担心他受寒后伤势加重，给他喂了一颗灵丹，然后默默地守在他们身边，守了一整夜。
接着他们在留仙城又待了几天。
天山剑宗静慈尊者仙逝的消息已传遍天下，谣言紧随其后，他们所在的客栈也没能幸免。
闲言碎语的那些人都出奇一致地挂着悲痛的表情，高声抒发自己内心的不安。
“唉，这天要变了。”
“是啊，仙门一乱，魔修会不会死灰复燃？”
“难说啊，好不容易安稳了十年。”
“我听说静慈尊者的死有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
“静慈尊者在荒原上被他那堕魔的亲传弟子重伤，多年未愈，修为不进反退…”
“哎呀，你说些我们不知道的吧。”
“你听我慢慢说嘛，尊者被死怨所伤，要伤势痊愈，那必然要驱除体内死怨。”
“净说废话。”
那人翻了个白眼，继续道：“当年天山剑宗孟长老死后，这天底下研制死怨克制之法，且手握「散魔阵」的，有且仅有碧光云天。”
“你是说……”
“想想便知啊，每隔半年碧光云天都会去天山剑宗重新布阵，按理来说，静慈尊者应很快就能康复，可此次距重新设阵不过两个月，静慈尊者便仙逝了。”
“难不成碧光云天动了手脚？”
“…有人说是碧光云天对天山剑宗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呢。唉，这静慈尊者也不想有段重帆这么个弟子啊，真是无妄之灾。”
乞丐看向段重帆，问道：“碧光云天这般恨段重帆？是因为那位真人输给了他？”
段重帆轻笑道：“你信他们说的这些话？”
乞丐摇摇头，道：“正是因为不信，我才会问你。”
段重帆端起面前的茶杯，凑到嘴边，茶水清香扑鼻而来，他一口饮尽后道：“他们说得不对。”
碧光云天虽护犊子，但其弟子心性坚定，不至于这般小气。
乞丐正欲再问，就听方才的人继续说：“何止啊，当年围剿死的最多的就是碧光云天弟子。”
这事段重帆这位当事人也无法否认。
当年他体内积蓄死怨过多，再难压抑，而碧光云天有专门针对死怨的法术，能庇护他人。
围剿一线全是碧光云天弟子，因此在他爆体而亡，死怨奔涌之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可这些年碧光云天也不好过，镜明真人也入魔了。”
“这事我知道，镜明真人屠杀了整座村落，还是奉德宗率先发现，将他制服囚禁。”
“可这事最后也没个结果，我看啊，就是碧光云天包庇他，甚么劳什子感灵之体，在我看来，屁都不如。”
“我还听过人说段重帆是天才呢，结果也是个魔头。他们蔚城出来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越说越愤慨，可段重帆听着只觉无趣，因他晓得大多数人并不会为某位仙门弟子的飞升，而真心感到惊喜或震撼，却会对于高高在上的人的坠落乐于议论传播，甚至津津乐道。
就像他们对“段重帆”以及“简南”的议论那般。
那些人对两人的前半人生的经历并不感兴趣，但仅凭流传的只言片语，他们就会围绕两人之后如何决斗，如何入魔，如何陨落等产生无数种联想。
此时他们便开始从被忽略的那前半人生中寻找蛛丝马迹，高谈阔论，试图验证他们的堕落是必然的，仿佛他们天生就是坏的。
在此之前，甚至得出了他们二人相克的结论，以及其他真假参半的说法。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段重帆忽略耳边的咒骂声，转问乞丐：“吃好没？我们出发吧。”
因他没说今日要离开，乞丐一愣，犹豫一瞬后，问道：“去哪儿？你要回…去天山剑宗吗？”
听他这么一说，段重帆脑袋放空了一瞬，未及反应他如何会问起天山剑宗，嘴上一溜，直言道：“…我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