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二哥，”厉鬼三弟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不觉得，大哥的样貌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嗯？”乞丐看向刚走上岸的段重帆，眼神逐渐放空，再缓缓点头，“好像…是有些变化。”

“对啊…他变得…”

“在说什么？”段重帆的声音乍然在上方响起，厉鬼三弟被吓得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来撞上他的下巴。

“我，我和二哥在说大哥你样貌变了。”

“我长相有了变化？难道变丑了？”段重帆茫然地捏了捏自己的脸，从储物袋内取出一方铜镜，“啧，太暗了，看不清啊。”

“大哥放心，你没有变丑，反而变得帅气了。”

段重帆走到火堆边上，借着火光看了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厉鬼娃娃开始往他肩上爬，边爬边说：“如何？我说的是实话吧。”

乞丐却注意到了他怔愣的表情，“竹星，是有何不对劲吗？”

段重帆怔愣着摇摇头，缓了许久才说：“没有，只是这张脸看着…很好看。”和他自己越来越像了。

乞丐和厉鬼：“……”

段重帆轻咳一声，收好铜镜，施展幻容术，把自己变回此前那副平平无奇的模样，道：“我方才试过，那木舟已修好，你们要不要去试试？”

“好呀，我要去。”三弟还没爬上他的后背，就半路折返，落地后直奔木舟。

“二弟，你去不去？”

“去吧，我才休息过，不累。”

秋夜湖天一色，水映星月，泛舟其上，仿若背靠星空，闲游于云层之上。

厉鬼娃娃趴在船舷，低头望着湖水，伸手轻轻一碰，一池星河被惊扰破碎。

“这儿景色真美。”

段重帆煞有其事地点着头，自信张扬道：“听你大哥我的，走这一趟不亏吧。”

“不亏不亏。”厉鬼说完这话，就不再说话。

周遭陷入一片沉默，乞丐只觉得被说中了，好像只要有他在，他们两个都会安静不少，暗中观察片刻，发现他们仅是在静静享受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隔了片刻，段重帆忽而问道：“…我的脸，是何时有的变化？”

他自己真没注意，按理说这副躯壳早已成年，怎的还会和他原本的样貌越来越像呢？

乞丐早些日子因心中莫名的情绪纠结着，并未注意，反倒是厉鬼观察得更加细致，“离开留仙城后，但近几日变化格外大。”

“那时温兰岳离开了吗？”

“离开了呀。”

段重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就行，要真被他瞧见可就麻烦了。”

“大哥，我觉得你这变化归根结底，与你大量集怨有关。”

厉鬼三弟的话为段重帆提供了新思路，若真是如此，那等他凝怨完成，就会彻底变回原来的样子？

“大哥是想凝怨吗？”

“对，我要凝怨。”

“可那样很危险啊，稍不留神就会变成怪物。”

“放心，我有把握。”

厉鬼叹了口气，道：“那日我看温兰岳给吕寒和梁凡疗伤，主要就是祓除他们体内的死怨，这种力量引起的副作用太多，大多数人避之不及。”

“可大哥你倒好，别人不要的你抢着要。”

“那是我有能耐。”

“我知道大哥你有高人指点，但是你也…多注意一些，莫要轻敌。”

段重帆晓得厉鬼这是关心自己，在娃娃屁股上拍了几下，笑道：“你放心吧。”

“嗯~”厉鬼捂着屁股，矫揉造作地扭动躯体，“大哥，你轻薄我。”

“还挺软的，让我再拍几下。”

他们对话时，乞丐就这么默默看着，等插科打诨结束，才开口问道：“你能确认无碍吗？”

“那是自然。”

段重帆与死怨共处这么多年，心中有他自己的见解，而在乞丐和厉鬼面前，那些在仙门看来大逆不道的话，他也可以畅所欲言。

“死怨令人畏惧，实是拥有此等力量的人使用不当，你看，吕寒和梁凡的亲人以及他们自己，都是因这邪异之力才得以存留于世。”

“尤其是梁凡，若不是死怨湖给予吕寒力量，他早已死透了。凡事物都有两面，不可以偏概全。”

厉鬼三弟一语中的：“你是说魔修段重帆有错？”

“啊？”段重帆不知怎的突然就扯到了自己，“…他，他当然有错，但也…没错。”

“不想说就不说嘛，大哥真狡猾，”厉鬼想起乞丐对段重帆很感兴趣，遂转问他：“二哥，你觉得呢？”

“段重帆…我不知道，况且，也不该由我来断这对错。”

厉鬼还要说话，段重帆连忙打断，“二弟说得对啊。”在他没反应过来前，长叹了一口气，“唉…”

果不其然，“大哥，你为何要叹气？”

段重帆本只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一口气叹完，心中却倏地生出一阵愁绪，许是提起了吕寒和梁凡，想起他们二人那副惨状，沉默良久才道：“你们可听过一句话？”

乞丐靠在船侧，垂手伸入冰凉的水中，眨了眨眼，问道：“什么话？”

段重帆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沉声缓缓念道：“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1]”

厉鬼三弟半点摸不着头脑，道：“大哥，你怎的忽然说得这么高深，无头无尾，又是生又是死的。”

段重帆回头望着远山，轻笑道：“可不是无头无尾，我从戏里听来的。”

“戏？什么戏？讲的是谁的故事？”

“前面一句是…”他缓缓抬眼，望着漫天星河，柔声缱绻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2]”

乞丐蓦然转头朝他看去，眼中零星光华点缀，随着湖中水波缓缓流转。

“大哥，你很喜欢看星星？”

“嗯。”段重帆低声应着，脑中却闪过往昔的某个秋夜，他和简南并肩同坐，仰头观星。

虽是观星，可他却一直忍不住偏头瞧他，他记得那时他们的距离非常近，近到能看清他脸上细细的绒毛，密羽浓睫好似扫在他心里，惹得他心里痒痒的。

许是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了太久，简南察觉到后回头望过来，微微一笑，眼中的光华流转，柔和而温暖，比满天繁星更惹眼，红唇一张，吐出清朗之声：“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一旁厉鬼仍在说话，段重帆却一句都听不清，心道：“手又痒了，得多备几支笔。”

“…而二哥喜欢看月亮。”

乞丐轻轻「嗯」了一声，段重帆心思抽回，轻笑调侃道：“我可不像你二哥，痴迷到夜游都会看星星，还把你吓得魂差点散了。”

厉鬼顿时翻脸不认账，嘴硬道：“我哪有这么胆小！”

段重帆又跟着起了劲，“还说你叫那么大声！啊啊啊地叫着，我耳朵都快聋了。”

厉鬼故意小声「啊啊啊」叫了叫，故意装柔弱可爱，“没有呀，十年小鬼哪会叫得这么大声。”

“都十年了，还撒谎遮掩，比若琳还幼稚，羞不羞。作为你大哥，自有教导之责，我要惩罚你。”说完，他拉过娃娃，凑近后，冲着他高声「啊」了一下。

厉鬼也不遑多让，尖叫着喊了回去，原本波澜不惊的湖水也泛起阵阵涟漪。

只有乞丐望着星星，失了神，低声说：“月亮，不就是离得近些的星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