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仰头皱眉一口饮尽,缓过那阵辣意后,又倒了一杯,转身一圈,“这杯是敬在座所有兄弟,感谢各位到场,给我这久归之人一份薄面。”
“这么客气做甚!”
“礼到情也到,今日所说之事也拜托各位了。”
“…自,自然…”
两杯浊酒下肚,段重帆便找借口说「不胜酒力,头晕眼花」离开了酒楼,独留一桌子人面面相觑,而后他独自去了简家探望。
但简仁章和卢君宁似乎早料到他会过来,看来他返城一事已人尽皆知了。
简仁章把他引到堂中座椅旁坐下,卢君宁跟在他身边,目光慈爱柔和,感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变化也大,才五年没见,怀星长这么大了。”
“叔叔婶婶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健康年轻。”
“你这嘴从小就乖,我们这些长辈,不服老不行啊。”
段重帆见他二人比自家父母头上白发更多,明白这五年只怕他们的心中从未安宁过,遂问道:“听说叔叔你们有离开蔚城的打算。”
简仁章没想到他会问及此事,几瞬后才反应过来,笑道:“我们本就不是蔚城本地人,现在年纪大了,你婶婶想念故乡的风景,所以打算搬回去,落叶归根嘛。”
“…是吗?”段重帆继续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就陷入了沉默。
卢君宁看着他眼神蠢蠢欲动,似有些欲言又止。
见此段重帆开门见山地问道:“子辰在家吗?”
此话一出,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卢君宁倏地坐直上半身,惊讶道:“这五年你没有见过子辰?”
“…婶婶,你这话是何意?我这五年都在天山剑宗苦修,如何能遇见他?”
段重帆本以为简南的行踪是他们有意隐瞒,可看她的反应…他们竟然对此也是一点不知。
而且仙武大会结束了他也没回来?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没有见到…”卢君宁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若纸,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喃喃念道,“被骗了?那我的子辰去哪儿了?他真的…还活着吗?”
简仁章担心她晕厥摔倒,忙伸手扶稳她,不敢相信地再次确认,“怀星,你真的没有见过子辰吗?”
见此,段重帆连忙改口:“我见到了,见到了。前些日子,我在仙武大会上遇见他了。”
卢君宁紧紧抓着简仁章的手臂,十指用力到发白,语速极快,“真的吗?你真遇见子辰了?那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段重帆在她一通追问下拿出一幅画,是他近日画的,画得很是细致,花了他好几个时辰。
这幅画他本有其他打算,但是目前也只能这么做。
他将几乎与他等高的画卷在他们面前展开,一清瘦高挑、仙风道骨的青年立于画纸之上,质若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这就是他现在的模样,我的画技十分靠谱,叔叔婶婶大可放心,肯定是一模一样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画得好…”卢君宁一瞧见画上的身影,泪水就如碎珠般滚落下来,“真好,相公,你扶我走近些,我想仔细瞧瞧。”
简仁章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扶着卢君宁走到画前,段重帆也举着画卷靠近了他们。
两人同时伸手,颤抖着抚上画布,指尖顺着轮廓缓缓下挪,缱绻思念,好似简南就在他们眼前一般。
“子辰…我的孩子…长大了…长高了…娘亲真想亲自见见你…”
简仁章感激地看向段重帆,“子辰他…”
他还未说完,段重帆就补充道:“他长得比我稍矮些,我画的同他等高,他气色很好,身体康健,修为境界同我一样,他有一群…很好的师兄师弟,不知道你们是否听他说过,师兄叫柳昊,师弟叫温兰岳。”
“我此次还与他战过一场…就是我们都受了点伤…”他声音说到后面越来越低,可他们好像没有听见,
卢君宁低声说了一句:“果然是柳仙长…他没有骗我们…子辰过得很好。”
简仁章「嗯」了一声,重重点了点头,“子辰过得好就行。”他看向段重帆,疑惑问道:“…那怀星你方才为何要那般说?”
简南的莫名失踪和柳昊有关?
段重帆心下波涛汹涌,面上波澜不惊,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为自己撒的谎辩解。
“我就是想问问他回没回来,不是有意让叔叔婶婶你们担心的。”
简仁章闻言宽慰一笑:“无碍,此次也多亏了你,我们才能了解子辰的近况。”
段重帆却仍是不解,“按理来说仙武大会结束,所有仙门弟子都能获得自由时间,能回乡探望父母,他为何不回?”
卢君宁的反应却同脸上的悲伤毫无关联,她说道:“柳仙长此前曾托人寄过东西,至于子辰…他不回来更好。”
“但这些年,我们还是对怀星你和你父母有所亏欠。你们的关怀我们心知肚明,只是…无法回应。”
不回来更好?段重帆不解,“他不回来探望,叔叔婶婶你们舍得吗?”
“不舍得又如何?”简仁章叹了口气,道:“起初确实不习惯,但只能如此,他安全就行,其余的,包括我们,其实他无需在意。”
段重帆心下剧烈一震,他们这话说的好像…好像简南应该摆脱身为人子的孝道,不该感受到人的情感和关怀,不该与任何人有瓜葛一般…
可他心里明白…简南不会这般凉薄。
背后定然有更深的缘由。但无论他如何试探,都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也许他们确实不知。
最后他将那幅画送给了他们。
此次回蔚城是他临时起意,加上养伤耽搁了一些日子,后边还有其他安排,他便告别了家中人。
出发前,他特意找到段启泽商量,看能不能安排两处清闲的工位给越青的父母。
段启泽二话不说就叫马皓去安排,而段重帆负责去通知他们,可见到他们后才知道越青一家人过得有多苦。
家徒四壁,病母残父,为了招待他这位客人,特意煮了白米饭,差点把家中唯一的老母鸡给杀了。
对此段重帆感恩戴德,也觉得自己的安排不甚妥当,当即传信回家,叫他们安排几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届时为他们好生诊病医治。
他们对他说了一大通,大概就是自家孩子不懂事,希望他能多多帮衬。
游子不归,父母日难安,夜难寝。
在离开前,他心中感触良多,又传信一封回蔚城:日后我会多回家看看。
哪成想,这一去竟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