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雯离开后不久，段重帆迎来了一众上门祭拜的亲戚好友。
他们昨日就已赶来，但聂表叔担心他的状态，就把他们劝了回去。
人来人往，纷纷扰扰。
段重帆竟觉得心中轻松了一些，强行打起精神，大方得体地与他们交谈，听见他们的安慰之语后，诚挚地表达对他们挂念自己亲人的感激之情。
但不得不说，每一句“节哀”都会在他心口反复扎上一刀。
他本能地回避痛苦，渐渐成了只会叩首回礼的机关傀儡，肉身虽仍在此，灵魂早不知随风飘到了何处。
脑海中思绪万千，回忆和现实交织，此起彼伏。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裴芳满含慈爱的目光，段启泽充满期许的微笑…
音容笑貌一如往日。
等回过神来时，天色已晚，所有人都已离开。
段重帆蓦然觉得心里难受焦虑，想要找一个人陪着自己，起身后无所适从地走了几步又顿住。
这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他孤身一人。
守灵最后一夜时，段重帆默默走到灵柩旁，盯着段启泽和裴芳看了许久，似要把他们的模样刻在心头，最好此生都不要忘记。
此后世间再无人会为他细微的成长变化感到欣喜若狂，无人会每时每刻对他嘘寒问暖，无人会爱他胜过爱己。
他牵起他们冰凉的手贴上自己侧脸，紧闭双眼想象着昔日的温暖。
“爹爹…娘亲…孩儿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次日，段重帆在棺盖内亲手绘制新的避秽符，替双亲合棺出殡，陪他们走完最后一程。
他手持麻杖走在送葬队伍前列，刚出门就看见简府朱门大开，简南也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就各自一左一右，毫不冲突地带领队伍离开了。
段简两家同时办白事，蔚城九成商铺上午都闭不接客，以示哀悼。道路两侧站的全是前来送行的百姓。
大多数人都面容哀戚，也有眼红动容者。自然也有对此毫不关心、暗自庆幸的人，甚至还在和同伴语气嘲讽地议论着谣言。
“这段老爷是不是中邪了？不然怎会和简家斗了起来？”
“我听说简家在变卖家产，段家想要分杯羹。那日段老爷是去压价的，但没谈拢，就闹起来了。”
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说不定是他们两家狼狈为奸，一同遭了报应。”
“别瞎说！这两位老爷可都是个顶个的好人。哪儿有好人遭报应的道理？”
那人不肯罢休，瞪了反驳他的人一眼，仍在继续：“谁说是段老爷了？这蔚城几大纨绔就有他段家少爷，当初还害了无辜百姓的性命，你我皆知。”
“听闻他入了仙门，得了魁首，以为改了性子，结果竟杀了好几个仙门弟子，只不过宗门实力雄厚无人敢找他清算罢了。”
“前些日子他还在鬼市闹了一通，都在传他和妖道勾结呢。他这般仗势欺人，伤天害理。怎么就不是报应了？”
有人愤愤不平顶撞回去，“当年的事早就澄清了和段少爷无关。还有，江湖上的事你这么清楚，是亲眼看到了还是怎的？”
“这种日子还在乱嚼毫无依据的谣言，积点口德吧！”
段重帆并未注意到这些闲言碎语，否则定要叫这些人好看。
因返程时不走回头路，他又遇见了简南。
这次他们是迎面对上。
可简南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与他错身离开了。
段重帆见状便移开了视线，到家后，就安排下人开始收拾宅子，与聂表叔商量在宗祠给父母立神主牌位一事。
聂表叔晓得他对这些民俗之事情不甚了解，忙安抚他叫他安心，“此事我会安排妥当，但到时候你得在场，该尽到的礼不能落下。”
“那是自然，劳烦表叔。”
聂表叔说完就赶忙去着手处理，段重帆则是想起一件事情，正要去藏宝阁看看，叶云天就行色匆匆地冲了进来。
段重帆一时丈二摸不着头脑，“你怎么来了？”
骑马骑得满头大汗的叶云天眉心一拧，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说找我有事？”
段重帆疑惑地「嗯？」了一声，猛地想起那日在简家的对话，反应过来后长长地「哦」了一声，问道：“简子辰找你做什么？”
“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段重帆心虚得不敢与他对视，“怎么？不能说吗？”
叶云天猝然觉得一路狂赶的自己像个傻子，一时间无言以对，摇摇头道：“简南特意同我讲过，此事于你无须隐瞒。”
“那你快些讲给我听。”
“你先让我喝口水，”叶云天无奈叹了声气，绕过他走到屋内自己倒了杯茶，牛饮几杯险些呛到，“咳咳，他让我去查朝灵寺近一个月接待过哪些香客。”
“朝灵寺？”段重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边，低声嘀咕道：“看来确实不对劲。”
“还有事要我帮忙吗？”
叶云天的话唤回他的神智，段重帆一本正经地按上他的肩膀，把他转过身来，严肃道：“我想说的是关于柔儿的行踪，不用你追查了。”
此话一出，叶云天陡然表情僵住，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迟疑着问他：“你是不是担心…”
段重帆晓得他说的是什么，连忙否认：“并非你想的那般，此事与魔修脱不开干系，你若继续追查，恐会被牵扯进来。”
“魔，魔修？”叶云天神色变得凝重，“不该称作邪修吗？”
段重帆摇摇头，解释道：“二者截然不同，魔修比邪修凶恶程度更甚，手段更加凶狠残酷，总之，万不可与他们有瓜葛。”
叶云天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会告诉高坤和倪辉二人，城主那边怎么办？”
“妙天阁过些时日应该会传讯所有城池，叫他们加强防御，但他们手段层出不穷…”段重帆稍加想象了一下死怨横世的景象，心里骤然缩紧，“希望事态不要那么严重…”
听他这么说，叶云天陷入了沉默，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他拍了拍段重帆的后背，宽慰笑道：“你和简南都入了仙门，还摘得桂冠，我相信有你们在，定然没问题。”
段重帆想起李鹤雯所说，重重「嗯」了一声。
为亲人好友，为天下众生，守心破魔，除邪歼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