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层层叠叠的红叶，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座亭台，以及在其中端正打坐的简南。

段重帆本想冲上前质问他，却在见到他的一瞬眉心缩紧，倒吸了一口冷气，打量了他一眼，又低头上下扫视着自己。

似担心惊扰到什么，本能地放柔了声音，轻轻唤他，“子辰…”

听见他的声音，简南缓缓睁眼，庆幸地松了口气，“你终于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枫叶是你送来的？”

“嗯。”简南虚弱地点了点头，“我暂时出不去这座岛，这样找你更轻松。”

段重帆轻步走到他身边，抬手抚向他的侧脸，却又不敢贴上去，“是因为死怨的冲击，你的魂体才这么透明吗？”

就像要消失了一样。而且没法离开…应是魂力孱弱。

简南宽慰一笑，摇头道：“不是，这点死怨还成不了气候。”

段重帆暗自咬了咬牙，“你分明答应过我要好好保重身体，结果转眼就这么做。”

简南握住他的手，叹了声气，“我找遍了我们两家和朝灵寺，才搜集到了这些许怨力，是想要借此找到真凶。”

“其实操作合理，加上碧光云天的心法，此举并不危险。只是…法诀被迫中断了。”说着还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段重帆接收到他的视线，晓得自己坏了事，紧张地反抓住他的手，“那你也不应该瞒着我独自行动。”

“抱歉，”简南长睫低垂，掩盖了他眸中神色，“但你的心情未必会比我轻松。”

“我无所谓，倒是你，”段重帆见他这无精打采的模样，想起自己在无极观拍在他胸口的那一掌，“你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吗？”

闻言简南浑身一震，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从何得知…”

段重帆以为自己猜对了，默默躬身环抱住他，双掌贴在他后背，向他魂体内疏导自己才恢复一半的灵力。

这时，突变陡生，一阵诡谲强势的大风袭来，吹得林内红枫沙沙作响，吵得人心烦意乱。

亭外天色渐沉，段重帆抬头看去，万里晴空消失，阴沉晦暗、仿佛能滴下墨汁的黑云乍现，还在逐渐扭曲旋转，在正上方形成了一个幽暗邪异的旋涡。

与此同时，其中心还有暗光闪烁，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声，不甚浩荡但足以震慑人心。

似乎有一场风暴即将降临。

段重帆心中难安，暗自懊恼，若不是他自己那般莽撞，导致术式未能完成，否则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要是弄得简南伤势加重该怎么办？如是想着，他愧疚忐忑地看向身边神色严肃凝重的人。

可刚转过头，刺目的白光炸开，叫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几乎是同时，「咔嚓」一声巨响坠落，整个识海一阵晃荡，强势灵波卷向四周。

“唔…”身后的简南闷哼了一声，段重帆被这道惊雷劈了一个措手不及，仍潜意识斜身迈出了一步，坚定不移地挡在他身前。

不料手心霍然落空，他连忙盯着强光竭力睁开了一条眼缝，正好瞧见他的身形像是被吞噬了一般。

有的部分凝实，有的部分透明，看着格外斑驳，最后透明占据全身，他彻底消失了。

随后宛如极昼的明亮和巨响都在顷刻之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寂静。

段重帆维持着环臂半抱的姿势，不敢相信地瞪圆了双眼，心间如被芒刺穿透，剧痛异常。

“不要…”他放下手臂，焦急地环顾四周，却什么都看不清。

灭顶的绝望淹没理智和镇定，他颤抖着深呼吸了几下，想要平缓情绪，可气息越来越急促，胸口起伏也愈发剧烈。

末了再难忍耐，他撕心裂肺地喊道：“简子辰！”

段重帆没能看到出现在自己额心的桃花印记，但他发现，脚下的地面会随着他的呼喊闪烁回应。

这是简南的识海，心想也许是他在回应自己，他喊得声音更大，也更加卖力，“简子辰！！！”

不知喊了多少次之后，他的嗓子疼得像是吞针了似的，地上的微光终能维持不散，照亮了这片黑暗，也将隐藏的道路送到了他的面前。

段重帆低头注视着脚下的路，转头看了一眼，后方和左右两边都是水，显然走不通。

故而，脚下这是一条不归路。

为了救简南，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闯。也不管有没有危险，他调转灵力，脚下生风，身影如闪电一般冲出，在原地留下了一道蓝色残影。

可行出没多少距离，乍然有熟悉的声音贯入耳中，前方还出现了几道模糊的人影。

他立时警惕地停下了脚步。

“严庆，你说我要不要给少爷传封书信，说我要成亲了？”

“先去问问你家老爷夫人的意见。”

“也是，但我觉得他们定会同意。”

“可不是，而且你家少爷说不定会亲自回来祝贺。”

“当然，我家少爷最好了。对了，简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吧，真希望少爷能在家里多留几日。”

段重帆放下戒备，愣在原地，“这是…什么？”

眼前画面一转，周围的微光汇聚到几处，犹如摆设在屋中的萤石，黑暗扭曲变得方正，此地变成了一间书屋。

“你们要离开蔚城？为何？”

声音甫一出现，段重帆就辨认了出来，“嗬…”他倒抽了一口气，迅速回身看向坐在方桌旁的两人。

左边是他爹爹段启泽，右边是简南爹爹简仁章。

但不知为何，他只能看到他们的轮廓，却看不清他们的五官和表情。

简仁章回道：“这些年我们对兄长和嫂嫂实有愧疚，如今已不用再隐瞒子辰拜师碧光云天一事，终于能对你们坦然以对。”

段启泽宽慰他道：“何必说这些话，子辰入仙门是好事，应当庆祝才对。”

简仁章叹了声气，“是啊，但君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所以我们决定搬去碧光云天附近，离孩子近些。”

段启泽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简仁章「嗯」了一声，继续说道：“怀星同我们讲过子辰的近况，柳仙长也传讯同我们说过了。新宅已置办妥当，我们打算过几日就离开。”

“搬过去也好，今日去家中…践行…下厨…”

两人的声音和身形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不见，微光再次散开…

原来简叔叔和卢婶婶变卖家产是为了去找简南。

魂体没有眼泪，段重帆捂着胸口，难受地屈膝蹲到地上，一抽一抽地呼吸着。

此次如同鬼市那般，他看到了怨力中残留的记忆。

也就意味着，在最后一刻，他们最挂念的还是他和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