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洗澡不洗脸,我知道。”闻影指指自己裤子,“我刷个牙,高低把灰拍拍,你这不是同事的么,睡脏了不好交代。”
晏关山又给闻影找一次性的牙刷牙膏,洗脸就用湿巾擦了擦,闻影在卫生间里折腾半天,回房躺下时把被子一裹,露个头出来“嘿”了一声:“晏关山。”
晏关山闻声抬起头。
“你一直住在这儿?”闻影好奇地问。卫生间虽然小,但可以洗澡,东西也都全,加之这宿舍里的状况,闻影就这么猜的。他看晏关山没比自己大多少,这个年纪读高中读大学都有寝室住,挤在医院这么小小的一个地方有点奇怪。
“嗯。”晏关山应道。
床头开了一盏小灯,晏关山靠着在看书,瞌睡经过这么一折腾彻底没了,而且和一个陌生人共处一室睡觉,他极度不习惯,索性补补功课。
闻影侧躺在椅子上看了一阵,光打在晏关山的侧脸让他看上去没那么冷了,暖暖柔柔的光沾点困意,安静看书的晏关山有点顺眼。闻影懒洋洋地问他:“你在看什么书呀?”
晏关山垂着眼,只是把书立起来让闻影自己看,上面写着《动物生理生化》。
“你是大学生?”闻影眨巴着眼睛看过来,“玉大的?”
晏关山又“嗯”了声。
闻影:“那你怎么不住学生寝室啊?”
“不喜欢。”晏关山简短道。
“玉大可是名牌大学,听说寝室挺好的。”闻影道。
晏关山淡淡道:“不喜欢和别人住一屋。”
“那你还让我睡这儿。”闻影睁大眼睛,不知道寻思什么,半天憋出一句,“晏关山,你是个好人。”
晏关山实在是太无语了。一行字被打断 N 次,反反复复都没读下来,闻影跟个话痨一样问东问西扯这扯那,自来熟得让人害怕,临了丢出这么一个朴实无华的评价,有点让人想笑。
晏关山放下书,脸上有一丝无奈。
闻影抿抿唇:“我吵到你了?快睡吧,我不说话了,你明天几点起床啊?”
说了不说话又抛出问题,晏关山关了灯,缩进被窝说:“六点半。”
“那没几个小时,睡睡睡。”闻影嘟哝着,“明天你中午和晚上有空不,我请你吃饭。”
晏关山眨了下眼:“我要上课。”
闻影:“上课上你的,下课吃啊。”
“下课要工作。”晏关山嫌麻烦,知道对方想还人情,他觉得没必要。
“干啥不都得吃饭呢么,不耽误你。”闻影声音已经开始迷糊,“等着我啊,我来接你。”
可能是“我来接你”这四个字触碰到晏关山敏感的神经了,彼时他孤零零地生活在狭小的宿舍里,不爱跟人打交道,也没有亲友,晏关山除了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身后空无一人,所以这句也许只是客套的场面话,让他反常地违背了习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晏关山还没答应下来,闻影气若游丝地又说:“几点下课,在哪个门啊?我去哪里找你好呢?要不还是来这儿吧,我衣服脏了,回去换套干净的咱再去吃饭好不好。”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晏关山看得见闻影的轮廓,头上包扎过的缘故,他侧躺着露了半个脑壳,试图把脸扭向晏关山这边,好跟他说话。
闻影迷迷瞪瞪问:“你想吃什么呢?”
静了片刻,晏关山主动问了今夜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唔。”闻影快睡着了,思绪飘忽地答,“景三儿。”
“哪两个字?”晏关山问。
“三个字,是三个字。”闻影强调,“景色的景,三哥的三,叫景三儿,儿化音不能少,不然……就没有灵魂了。”
晏关山心说这还是个中二少年,也不知道多大了。
“听见没呀?”没得到回复,闻影口齿不清地问,“记没记住我叫什么啊?”
“景三儿。”晏关山喊了他一次,轻声说,“快睡吧。”
十六岁的闻影,浑身是血地躺在晏关山面前,死乞白赖也好,没脸没皮也罢,晏关山终究还是不忍心见死不救,冲他伸出了手。
那是故事的开头。
而留在玻璃上的画,是后来闻影落荒而逃时,偷偷伤心又留下的印记,他当时想给晏关山留下点什么,恰好就在有故事的这面玻璃上画了一棵奇怪的树,当做故事的结尾。
画完他就从晏关山的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带着很多遗憾和不甘心。
如今这玻璃上出现了一副印制上去的树,让闻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想要个答案。
这树跟我有关吗?
这树跟我无关吧?
又想问,又怕知道答案。
闻影扪心自问,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就算对方是因你留下了一棵树,那曾经将你一拳打开的事实就不存在了吗?
从破旧的回忆里回过神,闻影自嘲地笑了笑,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景三]:在哪?
发完正好看见晏关山从里面诊室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只布偶猫,胳膊下面夹着病例本,他戴着口罩,那双眼睛好看是好看,依旧是冷冷淡淡的,看不出情绪起伏,晏关山把猫交到前台跟主人叮嘱了些什么,然后才拿手机回微信。
[Y]:值夜班,在医院。
[景三]:出来。
晏关山一顿,抬头就往外看,看见闻影吊儿郎当提个塑料袋站着,晏关山不自觉就弯了眉眼。
这一秒变脸瞬间被闻影看在眼里在,他想了半天像什么。
没错,那只穿靴子的猫。
平时眯着眼睛用鼻孔睨人,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真给个机会装逼,立马睁个水当当的大眼睛卖萌。
闻影目视对方走出来,冷笑。
你丫就接着装,爷爷我早就百毒不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