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前一晚,她失眠了。尽管《近水月白》已经跳过上百次,娴熟到即使是睡着了被恍然摇醒,也能赤着脚立刻翩翩起舞的程度。可是登台前一夜失眠,好像已经是她无法根治的惯病。
和从前一样,她需要酒精。
从便利店拎着酒出来,她算了算步行回酒店的距离,一路应该刚好能喝完,赶在十二点半之前上床睡觉,还可以睡七个小时左右。
为了避免从热闹的夜市里穿行,她选择了一条更僻静的居民街小路。路两边的住房门口大多点着夜灯,整体还算明亮,只是因为没有人走,又没有一点声音,所以显得有些阴森森。
冯影佟本来是不害怕的。或者说,刚走进去的时候是不害怕的,可走到巷子中间时,她突然一下背后发凉。
她听见了脚步声。
她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陡然跟着她的动作停下脚步,然后迅速变向,跨上旁边的房屋台阶。
很明显,他在掩饰自己。
他在跟踪她。
冯影佟立刻加快步伐,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酒店里的朋友。可惜很不幸,手机还剩百分之七的电量,电话也始终无法拨通。
她慌得背冒冷汗,这条路遥遥看不到尽头,两边房屋二楼三楼的窗子也一片漆黑,她开始怀疑,这里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居住。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她紧张得攥着手机,不敢跑,更不敢回头,只寄所有希望于这通无人接听的求救电话上。
但来不及了。那个男人已经逐渐追上了她。
约莫三米的距离,冯影佟盯着地上的影子,那团黑暗在一点点朝她吞噬而来。
“What are you fucking doing?”
突然,那个黑影的后方,出现了一个更狭长的黑影。与此同时,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冯影佟鼓起勇气转过头,几步之外,她的视线里愕然惊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如及时雨一般,降落在她眼前。
李哲身穿黑衬衫,一只手掌重重压在那位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肩上。
“What were you trying to do just now?”李哲圈住那男人的脖子,弯下腰冷笑着冲他道:“I've been following you the whole time. Did you notice?”
“李哲?”冯影佟的怯心顿时消散,大步朝他们走近,“你怎么在这?”
那鸭舌帽男人的体型在李哲的衬托下显得又矮又瘦,他用力挣扎开上半身的束缚,压低帽檐,转身拔腿就跑。
李哲回头看了看他仓皇而逃的样子,低声骂了句:“狗东西。”
冯影佟傻愣在原地。李哲骂完,插着兜转过来,见她手里捏着一瓶酒,说道:“Chang Classic,好喝么?”
冯影佟哪还顾得上什么酒,惨白的脸都没回过血色来,盯着他问:“你为什么在这?”
李哲撅撅嘴,“来看你演出。”
冯影佟还是感到不可思议,“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李哲顿了顿,如实道来:“我……我去查了你们舞团居住的酒店。然后,刚才看到你出来了,我就一直…跟着你,噢,我,我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我,我看到你去买酒,以为你心情不好,所以不敢打扰你,就…而且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出来很危险,我很担心,所以一直远远看着你走,没想到半路真冒出个神经病!影佟姐,你还好吗?你…”
李哲话没说完,冯影佟突然一下抱住了他。
曼谷街头,旧陌深巷,迎面吹来湿漉温热的晚风,和淡淡的洗发水香。
李哲一动不敢动,眼睛慢慢下移,轻声抚慰:“没事了,不怕、不怕。”
冯影佟深呼吸了几口,缓过劲来,慢慢松开手,抬起头,说:“谢谢你。”
李哲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那我该谢谢谁?我现在不敢想,如果我第一晚没有找到你住的地方,该怎么办?还好我找到你了。谢天谢地。”
冯影佟也仍然心有余悸,“我…我手机没电了,她们睡着了电话打不通。今天确实是个意外。”
“这意外再也不能发生。异国他乡,你一个人奔走太不安全了,怪不得叔叔会担心。我也担心,影佟姐,从现在开始,我会跟着你一起。”
“你…什么一起?”冯影佟没明白。
李哲郑重地说:“你的世巡之旅,我陪你一起。”
……
《近水月白》,近现代古典舞最伟大的舞剧之一。讲述的是凡间织女在河边绣衣时偶然从水面窥见天宫奇景的神话故事。冯影佟作为领舞,在舞剧的最后有一段长达九分钟的独舞表演。
聚光灯下她洁白的长裙覆盖上朦胧的光雾,随翩然的舞姿呈现出一种液态的流动,仿若波涛翻滚,火焰飞煽。两条纤细的手臂如同绸带,系着身体从低处到高处,从旋转到飞跃,从攒聚到迸发,时而疾风似的掠过,时而慢慢向远伸展。
李哲坐在台下,静静的注目着这场无与伦比的艺术献礼。
这是冯影佟的理想,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事业,和毕生所爱。
他好像在一念间,忽然懂了容墨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一个人竟然会爱上一个人的才华。以至于,沦陷其中,爱上她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