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给她件衣服,再给她拖出去!”
第二遍了县令大人,你们一前一后的真的很像唱双簧。牧归想着不觉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近乎打嗝。
她一路大笑着被丢在门口,感受到身上凭空生出几分凉意,应是被丢了一件衣物。
“砰!”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她的笑容也像是被留在了门内,面上一片冷寂。
半晌,她慢慢地爬起来,抓住滑落衣物的一角,随意地将它披在身上。
……
“您这收长工吗?”牧归左手抓右手,局促地站在一家店铺门口。
这家店是卖香粉的,最近生意似乎不错,她眼尖瞅见柜子内粉包已是半空了,门口又新张贴了大红纸张,上边“招长工”的墨迹饱满新鲜。
看店的是一位姐姐,年纪不大,桃花面,嘴角含笑,一看就是人美心善。钗子垂下一朵牡丹,随着她动作跃动在鬓发上。
“奴家且去问问。”她对牧归露出一个笑容,起身欲行,却被一双手按回位置。
“这里已经招满了。”来人是一个男子,他的手紧紧按住女子的双肩。
“可是这……?”牧归探出店门,写着“招长工”三字的红纸迎风招展,回应她的目光。
“招满了。”男子加重音调,嘴唇紧抿。
“招满了啊。”牧归的声音意味不明。
她在女子略带歉意的目光中离去,走出一段后又杀个回马枪,躲在他们视线盲区,往墙上一靠。
古代的隔音质量想必不会太好,这个位置隐蔽,是听墙角的好位置。
她耳朵一动,捕捉到些许声响,步点零乱,女子被男子拉到里头的隔间中。
“为何不招她?咱手头正好缺人,这孩子看着又是个机灵的。”
女子愤愤道。
“啪”的一声脆响,男子吃痛抽气连连。
“娘子有所不知,我瞧见她方才从官府出来。”
“她能出来不就没什么事吗?”
“来的路上听牛家大哥说了,她可能,”男子停顿了,取而代之的是衣物摩擦声,“这,有问题。”
“啊……”女子感叹,“真是可惜。”
在听墙角的牧归:我没问题!
为什么要说可惜,快对我说恭喜你被成功录用快去拿你的工服吧姐姐!
她一琢磨,问题似乎出现在刚才庭审上,她可能表现得,太超过古人的想象了。
流落他乡突逢灾祸,还没来得及弄清何年何月何地,就被按倒心惊肉跳,只待上首那一道断命的文书。
她不是什么大拿也不会异能,体育也才堪堪及格。人均配给的系统也没有,这种情况下她自觉脑袋空空荡荡,晃动间隐隐有水声。
在自己证明自己的问题上,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只好装疯回避。
然而装疯好使,眼下的情况甚糟。
只想着脱困,没着想这边的人会来看戏,更没想到这里的人对避疯子如蛇蝎。
而且...
信息的传播速度比她想的要快上几倍。
“抱歉,我这里不收人,您找别家吧。”店家欠身露出讨好的笑容,悄悄撕下门口写着“招工”的布条。
“哪来的叫花子?出去!”三五个赤裸着上身的大汉堵在门口,留着小胡子的店长在楼梯口探头探脑。
“区区小店容不下您,请您高抬贵手,放小店一马吧。”
这次连门都没有开,被人死命抵住。她能听到门后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不断念着符文的、像是快哭了的声音。
牧归沉默,踟蹰片刻,毅然转身。
才没多久,听着大门里边的欢呼声叫喊声,锅碗瓢盆敲击声隔了百米的距离依旧响亮清晰。
不想听这什么声,她站在街上怀疑人生。
“漂亮姐姐!……唔?”
攥着糖葫芦的娃娃对她露出三颗大牙,伸出的手被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拍了一下。孩子咧嘴就要哭,妇人惊惧地看向她,陪笑道:“孩子小,请……您不要和他计较。”
牧归还没回过神,妇人抱着孩子跑走,三两下不见身影。
如果这个世界有武功,那这妇人绝对使上轻功,要不就是她眼花,否则怎么看到妇人跳上房顶跑了?
从午时走到天光黯淡,门在她面前一扇扇关上,她的心从诧异遗憾到麻木。像是调休完发现明天又是周一。
“我怎么了吗?”牧归喃喃道。
满眼圈圈绕绕,满心我在哪里,发生的事情太多,牧归一下子反应不上来。
她觉察身侧有声音,下意识偏过头去寻其来源。
可巧她正对着一户人家的窗子,更巧的是里边人也到了窗子前。
大眼瞪大眼,里头的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窗子猛地被关上了。
关窗的十分急切,又在惊惧之中,不觉使上全力,震落一台子灰。
莫名其妙被拉去官府批斗一顿,莫名其妙被镇上人排斥恐惧,又真的被当做疯子对待,四处碰壁的牧归越想越气。
不喜欢疯子是吧?
她动手搜罗些木板石块草墩子野果子,在市集门口扎了个台子。台子不高,约莫到她腰际。
旁边田间收集来的草随便一团就是个蒲团。
天为被蒲团堆一堆为床,她蜷缩在台子底下。
既然都说我是疯子,那我狠狠当一把疯子。
牧归愤恨,翻来覆去,艰难入梦。
…
同一时间,县令府内。
油费金贵,每分每秒烧的都是馒头盐米,因此平日里县令府的灯很早就熄了。而今个却是早早点上。
侍女无声穿行。她们路过一间房时尤其小心,甚至不敢粗声呼吸,生怕惊扰到里头的人。
竹影水色,朱门金铃。
火光最盛在珠帘。
一人坐姿笔挺,头发松松垮垮地系着,生出几分慵懒,如璧般精致圆润。
下巴干净未蓄须,额间碎发相缀,真真一副丹青美人图。
美人在珠帘后翻看书卷,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上。
“大人,小人斗胆问一句,您为何放她走?”
方才还威风八面的县令双脚并拢,对着珠帘,躬身低头,目光无意间略过上首。
灯火描摹出一张精致的脸,他心似被什么东西刺中,慌忙低头,不敢再看。
大人刚来时,他派一个年轻侍卫守着,一炷香不到就被丢出。据说侍卫被丢出时,脸赤红如珊瑚。
原来如此,也难怪,这般绝色,人间少见。那厮长于乡野,何曾见过这般人儿。
良久未曾有声响。县令忍不住抬头,正巧瞥见书卷上的“西凉志事录”几字。
他只是个小官,这不是他该知道的东西。就像他不知道眼前人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来这的目的。
不论哪一种,都不是他能担得起的。
要是惹得面前的人不快,怕是……
今日之事,定要死死埋在心中。
“暂无头绪,她的事,暂且不必放在案上。”
美人敲桌频率变快了,似是在思索。
不知何处起风,火舌忽闪,美人眸光晦暗不明。他停止敲击,抚上一张面具,忽地露出笑容,眉间竟有压抑不住的锐意,烛火晃动更甚,终无力承受,“啪”地灭了。
青烟袅袅,珠帘微动。
美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