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酒液挂了碗壁,映出聚义厅披红挂绿的倒影——鲜花着锦,公书为媒。倘若这是一场真正见证两情相悦的婚礼,那绝对是几个月前的我想要的。然而此刻,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刘波什么都好,只是他不爱我。他在凤姨面前说要娶我的那些话,能够帮我保住声誉和地位不假,那在当时绝对是我最好的选择;可他也曾坦坦荡荡地向我道歉,他这么做,确实有为自己谋划的私心。
刘阿平温润良善,说起话来温吞得可以用吭哧瘪肚来形容,好像谁都可以欺负他一下,但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从那把青铜匕首染血开始,我就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这样平静无波,他骨子里有吞泽撼城的疯狂。这一场鸿门宴,我是局中的一枚棋子,就连他自己也是。即便在这中途毒蛇帮横插一脚,刘波的计划还是一步一步地向下推进。
我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辛辣苦涩划过喉头,直抵肺腑。小霜咯咯地傻笑着,笑着笑着就淌下两行清泪。
“小姐大喜的日子,不该哭的。”她使劲儿晃了晃脑袋,似乎能把心里的酸苦甩掉似的。我掏出帕子来替她擦拭面颊,可她的裙裾上还是晕开一点一点的水痕。我感到奇怪,抬起手抹了把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眼泪融进酒碗,再咽回肚里,记忆就不连贯了。等我醒来,周围只剩黑漆漆的一团。头还晕得厉害,我一时没急着起身,忽听有脚步声传来,两个人。接着,“嗤”的一声划过,四下就亮了起来,我这才看清周遭布置——我似乎是在什么东西底下,榻或是床;大红的绸幔垂落下来,把我遮了个严实——糟!我怎么跑到新房去了!
我有心想从床底下钻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遂抱定了主意等布置屋子的走了再说,没承想,那俩人竟然在床边坐了下来。
“正如你所说,咱们毒蛇帮,人力、武器,都占不上优势。雷埋在山腰,为的就是分散兵力,再分别包抄。”
是刘波的声音。
“只是少爷还要千万提防: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清剿平日里的眼中钉,他们定然不会只派一支队伍来。”
“放心,你家少爷没那么傻!”刘波含嗔带笑,好像说的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样,“天放早挑选了灵光又可靠的兄弟们分了组设伏。凡是能上山的,不管大路还是野径,全都布了雷。倘若......”
“倘若什么?”
“凡事预则立,傲天。”沉吟半晌,刘波才继续道,“我是说,倘若当真阻击失败,聚义厅后的峭壁上,我也早差人架了铁索桥。到时候,你就带着娟儿小姐,和两位当家从那撤离。”
“少爷什么意思?”龙傲天陡然站了起来,声音也不复方才的沉稳,“您自己呢?”
“若当真到了那一步,总得有人善后不是?说到底,这一场戏是为我而作。毒蛇帮要的是傲天你,他们仗义借势已经算我刘波的运气,总不能教人家赔了地盘,再把性命也搭进去。娟儿是个好姑娘,下山以后,回了上海,傲天记得人前尊她少奶的名分,方便她行事;若日后遇了好人家,还得傲天你留心,仔细为她筹划......”
“少爷!这不是您该想的事!”龙傲天堵住刘波的嘴巴,不教他继续说下去。而他自己亦是抖得厉害,唇齿直打颤,咯咯地响着。
“我哪儿也不去!我是您的管家——天底下哪有管家弃少爷不顾的道理!”
“可你也是我的爱人。”刘波大抵是把脑袋埋进了龙傲天的颈窝,以致于他的声音变得闷闷的,含混不清起来。
“少爷......”
“你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心跳得这么快!”刘波骤然抬起头来,又揽着人坐下,“是不是又难受了?上次伤了心脉可不是闹着顽的......”
“我没事,少爷。只要少爷答应我,明天无论如何,都让我和您一起。”
刘波未有以应。阒静中,我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变得急促紊乱起来。悠悠晃晃的烛火把他们两人的影子投得很长很长,在地上留下如胶似漆的痕。龙傲天的袖箍自己滚了下来,落在地中央,像是圈上一个美满的同心圆。
“不,这不好......这毕竟是您和赵小姐的新房。”龙傲天还喘着粗气,却将对方推开一段距离,“怎么说,您与她也是有文书认证过的。”
龙傲天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听见金属的眼镜链子重新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刘波没有说话,我也看不到刘波的表情,但我已经能想象出这时候他的脸该有多臭。可龙傲天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
“少爷,无论从什么角度讲,赵小姐都是比在下更合适陪您度过余生的人选。如果少爷愿意,在下还会和从前一样,只做少爷的管家,为少爷分忧......”
“够了。你又犯独断自专的臭毛病了,是不是!——上次你自作主张答应拜山堂,我还没找你算账......”那一天不堪回首,刘波的声音登时委屈起来。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已然携了哭腔。“你知不知道,当我以为就要失去你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这心里有多痛!——你知道么?!”
说到最后,刘波甚至有些歇斯底里。龙傲天攥住刘波在他自己心口处一戳一戳的手指,站起来,把人圈在胸前,任他在自己怀中像个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耸着肩膀,毫无顾忌地把眼泪鼻涕涂在他手工定制的西装上。
“我和娟儿去公证也好,请戏班子也好,都是为了放饵出去。你......别瞎想。”
“是在下错了,少爷。”
听见刘波抽咽,我心中亦是酸胀难忍。他俩这份历经几番死生考验才终于攥在手心里的情,任谁看在眼里,都会动容。
过了好一会儿,刘波终于平静下来。他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
“什么?”
“本少爷才不要这么轻易原谅你。”
“那少爷想怎样?”
“你给我写个欠条罢。”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