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教你的招式,看来你是有记在心里。”
老扈将素剑捡好,并不递还给孟是妆,只从怀里掏出个深蓝色的包裹,轻轻搁在孟是妆的脚边。
他面无表情。
“你要想明白,别人怎么对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能不能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他深深看孟是妆一眼:“他人随意在你身上划的刀子都能改变你的样子,你便无异于行尸走肉了。”
孟是妆满心激愤,听他的话连冷笑都发不出。
老扈拿着剑走得很快。
孟是妆看不见老扈的影子以后,蹲下摸开那个深蓝色的包袱。
里面是几个有些发硬的馒头、一袋小米,还有一包药。
他喉头滚动几下,把包袱揣进怀里,又走回可居。
素山堂。
老扈带着素剑走进来的时候,罗舜还在和其他各堂主议事。
众人见老扈疾步进来,脸上的笑下意识已落了一半,再看他提着素剑,剩的那一半笑也换成了惶惶不安。前边的人去觑罗舜的脸色,却没看出什么端倪。
但这不妨碍他们心里打起鼓。
现在的掌门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说是阴晴不定都抬举了。更何况是遇上“素剑”的事,现在温雅含笑保不准是风雨前兆。
扈堂主又是个软硬都吃不懂的棒槌。
坐着的堂主们彼此打着眼色,都在想要怎么远离是非之地。
好在,老扈提前开了口:“诸位都先出去罢,我同掌门有些话要说。”
其余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朝罗舜和老扈作揖离去。
紫金堂堂主离去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罗舜还是八风不动地坐着,正颇为悠哉地吹着茶,主座之后,上一任掌门的画像挂着。
他抚着自己的胡子,迈步出去。
素山堂中栽了大片木槿,此时簌簌地落着。他叹了口气,不再多看。
堂内,老扈单刀直入:“放他们下山去。”
罗舜眼角弯着,目光牢牢锁在素剑上:“可以。”
他身穿红袍,面相十分阴柔,眉长眼细,说话的腔调又细又柔,带着一股婉转的阴森。
有前车之鉴在,老扈再道:“放他们活着下山去。”
罗舜慢慢扬起笑:“这得凭他们的本事。”
老扈咬着牙:“罗舜!”
罗舜一点不怕他冷脸:“师父,您教过我的,什么都需要代价。”
他尖锐的眼神在老扈的心上狠狠剜了一下,老扈肩背一塌,眼神飘到了堂中的画像上,大弟子干净的笑照在他眼里。
老扈声色哑下去:“他们付出过代价了。”
“害你们父母、折磨你师兄、欺辱你的人都已经死了。十三年前,你答应放老居和那个孩子下山,老居没敌过几大堂主的围剿,经脉内力废了七成,断断续续病了这么多年。山下也不太平,他们下山,可能也活不了多久。”
罗舜轻一点头,“那就死在山上。”
他拂袖站起来:“我可以不计前嫌替他们收尸。”
老扈双目赤红:“当年叛变的人全都死了,你为什么一定不肯放过最后两个只是有渊源的人?老居什么都没做,孟是妆那时刚刚出生。”
议事厅里窗扇大开,外头的风带着木槿花瓣掠进堂内,两人相对而立,中间只余沉默的风声。
罗舜的视线从花上移到画像上,心底的不甘一点儿未散,疯狂和偏执尽数溢出来。
罗舜道:“师父,您当初也是这么求他们的,为什么他们没有收手?”
老扈说不出话。
“师父,您是大善人,可以忘记自己吃过的苦、忘记师兄的死、忘记我受过的罪,如今去做仇人的救世主。”
罗舜一字一句都带着刻薄,“可我忘不了。”
老扈攥着素剑,“没有人会忘,那些人死时我亦没手软。可老居和孟是妆没做错什么。”
他讲话向来直白,说不来什么巧语,只能颠三倒四地重复自己念头。
罗舜从来听不进他的话,他的眼神又钉在素剑上。
这把剑还是和当年一样。
剑鞘上镌刻着数道碧波纹,纹路凹陷处因沾染过血污,早已生锈发黑,但剑身一定崭新如故。
看过去鞘口与剑柄严丝合缝地搭在一起,可罗舜知道,鞘口处的暗扣损坏许久,若不掰开暗扣,是绝拔不出剑的。
他在老扈一声高过一声的发问里不耐闭上眼。
只这一个短短闭眼的瞬间,他回忆着剑锋的颜色。
是最利落的鲜红色。
能在他磕头的时候——一下,就能在人的脸上雕出一朵精致的花。
“——别哭。”
有道叹息窜进他耳朵里。
罗舜下意识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双目里的瞳仁紧紧缩着,分毫不敢颤动。
接着,老扈的声音强硬地挤走了他的回忆。
罗舜立马被拉回现在。
他慢慢回过神,老扈正同他下最后通牒:“下月十五我下山办事,会把他们二人一起带走。”
罗舜吐出一口气,扬起个不算自然的笑。
“他们什么也没做错,所以要被放过,对吗?”
老扈声如钟:“对。”
罗舜对上老扈的眼睛:“好。”
“您要记住今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