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黑下来,有樊里庄的弟子去取了几个火把来。
海客手里正好分了一个,孟是妆便借着明亮的火光打量起这山间的环境。
如今是六月,素剑山上满眼皆是苍翠,夜间飞鸟蝉鸣此起彼伏地响。而樊里庄这条上山的路,除了偶尔的人声,竟显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安静。
孟是妆伸手拽住自己的裤腰,悄悄踮了脚,从海客肩上的空隙看出去,一点儿树影也没看见,能看见几个树墩镶嵌在路旁,像是未长成的墓碑。低矮的灌木树丛也一概清得干干净净,望去一览无余。
兴许是怕人借着山间物伪装藏匿。
孟是妆想。
再朝山上去,每百步就有一队岗哨。一队有二十人,有执剑的,有拿长矛的,虽没到整齐划一抬手落脚的程度,但个个面色肃然,得了领人上山的长老一个眼神,就不做犹豫地朝前走。
孟是妆一想素剑山上那些巡逻弟子的做派,不由一嘲。
若轮到忠义堂的值守还勉强有个样子。别的不说,一遇上他抱着剑,管什么外敌内奸有无异常,早把差事抛诸脑后,只顾怎么别出心裁地给他颜色看。
这一路上山他在心里数着,越数越心惊。
光是一路上巡逻的弟子便两百人不止。而素剑山上,林林总总也只能摸到这个数字,无怪乎次次应对夜袭都要倾巢出动。
听方才那些人议论,两派你来我往地干了数百场架不止。
孟是妆忍不住将眼神放在前边。走了一路,素剑山这边的队伍散漫起来,人影胡乱堆叠到一起,他找不到老扈,随意瞥见了一个弟子手上的剑。
难道素剑诀真有以一当百的威力?
又走了一阵,前方的火光亮起来,有两座木哨楼立在眼前,楼中各有四名弟子,远远见了人来,冲底下敲了声锣,又打了个手势。便有人打开庄门,挪开前头的鹿砦。
走过大门时,孟是妆抬头扫了一眼。
这木门建得声势浩大,却是个会跟着风摇晃的虚架子。
他撇开自己方才的念头,明白两边之所以能僵持这么久,多半是靠素剑山上的十二道机关门,只要能猫得住,外头绝对打不进来。
刚入樊里庄,眼前就是一处极其开阔的地方。
这里的庄主名樊迹,领着手下人亲自迎在这儿,言语颇为热络。罗舜也终于开口说话,一贯是懒洋洋的调子,不计较他话里的内容,光是这调子,都让人不耐听他一句话转三个弯。
姚绮年又混到了前头。
这里不吝啬火把,将夜下的一切都照得很亮堂。
他看清樊里庄的庄主,是个很儒雅的中年男子,蓄着胡子。他这个素剑山的,尚听不惯罗舜讲话,这个庄主却始终笑语晏晏,时不时捋一下胡子。
但不知道为何,可能是火光太盛,印在此人眼里,反显现出一股阴森的轻蔑。
姚绮年一眨眼,刚才的感觉散得无影无踪,樊庄主还是那副笑脸。
他却不敢再看,绕回海客身边。
海客牢牢记着老扈的话,一刻也不离孟是妆。
队伍里老实待着的弟子不多,罗舜带着三两堂主站在最前边,那些弟子便勾肩搭背地围在他们身后,探头探脑或嬉笑玩闹。而樊里庄的人仍旧有序,跟随迎接的弟子排在长辈之后,在旁站岗的连疲惫之色都看不见,目不斜视地挺着腰杆。
海客看着两边鲜明的对比,心里升起些许羞耻。
他低声提醒溜回来的姚绮年:“别乱跑了,师父看见要训的。”
这样的场面并未持续太久。罗舜刚把自己的话“唱”完,樊迹就忙开口:“罗兄今日想必也累了,庄里特为罗兄和你门下的人准备了洗尘宴,也安排好了住所。罗兄先随我去宴上罢。”
他顺势抬手揉了揉自己快要抽搐的眉头。罗舜讲话的做派实在让他想皱眉,却自持身份强忍着,现下眉头一阵泛酸。
说着,在前带路,把人领去了最大的议事堂。
柯从周抬头看着堂外的匾额,写的是“四时有序”。
罗舜和几名堂主进了议事堂,酒过三巡后,觥筹交错。素剑山的弟子们被安排到偏房用饭,除了没有酒,菜色是见也没见过的丰盛。
因要守着孟是妆,海客三人凑上孟是妆刚好坐了一桌。
阿无一坐下便埋头苦吃,他腮帮子塞得鼓起,脑子也转得飞快。
山上前最后一个馒头,他一半给了同自己斗智斗勇多年的黑狗,一半给破庙门口的算命瞎子。那瞎子据说就是给人乱算生辰被打瞎的眼睛,瞎了以后再不干行骗的勾当,在城中四处流浪,收集一二可用的消息。
江湖第一剑在道海城,道海城第一剑在素剑山。
就是这句话,让他在一众土匪窝里选择了素剑山。
他才被选进能学剑的忠义堂几日,当然不好说算命瞎子这句话就是骗他的。但上樊里庄一路来看,素剑山在这群“土匪”里是排不上号的,吃食铜板抢不来,忽悠人也不够得心应手。
阿无急急咽下嘴里的饭,一抹嘴。他想,即便这样,还是常闻素剑山的名号,让这么多人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推崇它的厉害,那这把剑,一定是把“开天辟地”的好剑!
他心头涌起一片浪潮,宛如刚上山时般热血。
等吃饱了这顿饭,他定要好好学剑!
姚绮年一见阿无这吃饭的架势,当仁不让地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