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梦杀这才注意到这稷下学堂后院出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他顾不上委屈,默默地坐在了百里东君身边。
叶鼎之忽然想起昨晚见到的祁屿,她和这个名字很相衬。
百里西瑶看向祁屿面色柔和,“你要是无处可去,可以暂时先住在这里,你书读的怎么样?”
祁屿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认字?”
“你手上有茧,应当是从小读书学字。”
祁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她轻轻笑了笑,“嗯,我外祖是秀才,我娘亲从小读书,自我能拿笔开始,便是我娘教导我读书。”
“那你书读的如何,寻常的大学,论语、中庸、诗经、资治通鉴一类的可有读过?”
“寻常?你管这些叫寻常?” 雷梦杀惊呼一声。
百里西瑶面露疑惑,“这些不是认字时会读的吗。”
雷梦杀咽了咽口水,他有些不能确定,“人家拿三字经、百家姓认字,你拿什么认字!”
祁屿点点头,“我读过一些的。”
“默首诗我看看。”
百里西瑶说完话,苏朝立即会意,他马不停蹄地拿来笔墨纸砚。祁屿在众人的目光中提笔写下‘氓’一诗。
下笔有力,笔锋犀利流畅,不是一般女子常写的簪花小楷,而是行书,端正不失风雅。
一旁的洛轩、萧若风轻轻点了点头。叶鼎之也是颇为认可,可是其他人倒是没怎么看出门道来,只知道好看。
百里西瑶此时像是学堂的夫子,她仔细端详祁屿的字,而后一点头,“不错。”
她看着祁屿神色认真,“你想进入学堂继续读书吗?”
“我吗?”
雷梦杀警惕地看了眼百里西瑶,“你说的学堂,不是咱稷下学堂吧?”
百里西瑶看了眼他,“不然呢。”
“我想!真的可以吗!” 祁屿果断回答,不带半点犹豫,生怕百里西瑶反悔。
“当然,和李老头说一声就好了,不过你只能进入外院,特别厉害的武功是学不了的,只能学些普通的策论,君子六艺之类的。”
“我愿意。” 祁屿眼中迸发出光彩,“我一直希望可以成为一名夫子,这样就足够了。”
“夫子?” 雷梦杀挠了挠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女孩子想要当夫子的。”
百里西瑶轻轻瞟了他一眼,“学堂先生只是一个身份,和男女无关吧。”
萧若风微笑着轻轻捏了捏怀中之人的手,“苏朝,你一会儿去安排一下祁屿姑娘入学。”
小姑娘往后窝了窝,她看向祁屿,“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来和我说,我一般都能给你解决。”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祁屿想了想,“我们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
“唔。” 百里西瑶歪了歪头,“因为,你是女子。”
“这话说的,他要是男的,你就不帮她了是吗。” 雷梦杀有些奇怪地看着百里西瑶。
小姑娘也没搭理他,继续说道:“我师姐曾跟我说,要是在山下碰到需要帮助的女子,她希望我尽量能帮就帮,因为女子在世上生存很是不易。”
“师姐她也曾受人恩惠,只是因为师门规矩不得随意……帮人,但是我不同,所以她希望我能帮助你们。”
她看向祁屿神色认真,“所以,如果以后,在你力所能及之处,我也希望你可以帮一帮那些受困的女孩子。”
“好。” 祁屿神色认真,重重一点头。
她张了张嘴,有些犹豫,“其实,我需要向你坦白,我娘曾在青楼卖过艺,那些街坊,他们都叫我娼妇的女儿。”
等了一会儿,见百里西瑶没有答话,祁屿看着神色淡淡的小姑娘,“你不……不嫌弃我……脏吗。”
“啊?” 百里西瑶被她问的一愣,她上下打量着身着紫衣,身段漂亮的祁屿,“你不是沐浴更衣了吗,为什么还会脏。”
她顿了顿,面上带着不解,“你觉得南风馆的小倌儿会认为自己脏吗?”
听到小姑娘的话,他们都有些惊讶,雷梦杀嘴张的老大,“你还知道南风馆!”
百里西瑶轻轻一点头,“公输长老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去南风馆找小倌儿,我听她给我讲过。”
“那些小倌儿从她那里拿了不少钱,背后还说她坏话,他们好像也挺自豪的,用自己的身体赚钱他们不也没嫌弃自己脏,反而嫌弃女子。”
说着话,百里西瑶轻轻嘟了嘟嘴,她对此有些不满,而后抬眼看向祁屿,“所以,你为什么要说自己脏,那你也觉得你娘亲不干净吗。”
祁屿掷地有声,她眼中闪着泪光,“没有,我娘亲是这世上最好的娘亲。”
“这不就得了。” 小姑娘轻轻一耸肩。
雷梦杀看着没什么表情,整个人清清冷冷地百里西瑶,他摸了摸下巴,“我有点想象不到你以后成亲,相夫教子的样子。”
百里西瑶秀眉轻蹙,她面上满是疑惑,“什么是相夫教子?”
“虽说成亲是……两个人组成家庭,相互扶持,但为什么不是男子在家相妻教女,反而将女子困于宅院?”
萧若风刚刚看到百里西瑶轻微的停顿,小姑娘应当是觉得可以组成家庭的可能不止一男一女,他抿唇轻笑,他的小姑娘还真是不同寻常。
洛轩想了想,“不是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嘛。这是自古就有的习俗啊。”
“可是。” 百里西瑶轻轻眨眼,“这就一定是对的吗,自古就有难道就是对的吗?”
“如果是两人有商有量,女子自己做出的选择,那倒是没什么。可要是就因为所谓的伦常习俗,而将女子困住,剥夺她们选择的权利,那这种东西就不是好东西。”
小姑娘眯了眯眼,“师姐说,这些个迂腐的坏东西就应该一把火全部烧掉。”
洛轩仔细想着百里西瑶的话,半晌,他轻轻一笑,朝着小姑娘一拱手,“受教了,此番确是我狭隘了。”
萧若风放在百里西瑶腰间的胳膊收紧一些,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纯粹自由,像是山间白鹤,尽管知道这白鹤不能被困于一方,但他还是无法放开手。
“哦,对了。” 百里西瑶看向一旁的苏朝,“昨晚那两人怎么样了。”
苏朝想了想昨晚那两人的样子,打了个寒战,他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凶残,那一胖一瘦,果不其然是横着进府衙的。
他轻轻开口,“那两个人已经被送进官府了,祁姑娘的户籍正在办,约莫着过几日就能拿到了。”
苏朝挠了挠头,他有些不解,“姑娘,你为什么要多给那一百两啊。”
祁屿也有些不解地看着百里西瑶,后者则是有些为难地看了眼祁屿。
“你还想要父亲吗?”
祁屿想了想,轻轻摇头,“从他要将我卖入青楼那一刻起,我就当我爹已经死了。”
“那我就放心了。” 百里西瑶呼口气,点了点头,“你爹经常赌博吧,多出来的那一百两算是他的卖命钱,赌场会给他应有的教训的。”
雷梦杀忽然想起了晏别天,他顿时浑身一颤。
祁屿轻轻蹙眉,“你怎么知道我爹滥赌?”
“看你爹的样子,大概猜出来的。” 百里西瑶想了想,“他应该是想把你卖掉还赌债,如果他就此收手,多出来的钱应该是够他好好生活,可若是想要继续下去。”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一个滥赌之人会是什么下场,想必在座的都清楚。
雷梦杀扯了扯嘴角,“原以为你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没想到竟然是头狼。”
他看了眼百里西瑶身后的萧若风,“我总觉得你比老七还要狠。”
“怎么说?” 百里西瑶眨眨眼。
“老七十八岁时可是心思狠……”
萧若风朝着雷梦杀微笑着,那笑意不达眼底,满是寒意,冻的雷梦杀将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样吗。” 百里西瑶面上带着些开心,“我师姐总说我太过心软,你是第一个夸我心狠的人。”
她摸了摸下巴,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看来我真是成长不少。”
众人一时之间有些无语,‘他好像不是在夸你。’
萧若风微笑着摇了摇头,他轻轻一刮百里西瑶的鼻子,有些无奈,小姑娘哪里是心狠,明明就心软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