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然必须应下了,他的眼神慎重又郑重。他心真痛,即使外婆不讲这一句,他再也没办法看见于白沙一人偷偷哭那么久。于白沙已经破碎成恒河中数不清的灰鼠色沙砾,如果能使他能再次舒展地笑起来,澈然愿意去一块块捡起来,拼好他。
他们与外婆道别,在深夜十一点走出人民医院。于白沙落后他一步,双腿生铜锈一样钝钝的,还是澈然阔阔地揽住了他的肩膀,他是过柏油马路的指明灯,于白沙不怎么看路,只消跟着澈然就好了。
自己该回家了,于白沙茫然地想。那么方向应当是这边?真固执,澈然勾了他的手指,要他稍稍停下来一些,问道:今晚要不要去我家住?
于白沙缓慢地摇摇头。
“家里现在乱七八糟的,”于白沙吸了一下鼻子,疾风冷冷拍在他的脸上,说话声音发虚,“我得回去收拾一下。”
“嗯,”澈然点一点头,“那我跟你回去。”
好容易就决定了,于白沙来不及质问,澈然理所应当地说,我怎么能放你一人回去?你现在很需要人陪着,我回去帮你一起收拾,怎么样?你愿意吗?
好可恶啊澈然。
于白沙怎么能拒绝呢?他那么需要澈然,他的呼吸是烫的,手心是凉的,仰头看向澈然的时候,胸口是温热的,就像烟囱口飘出盈盈绕绕的烟雾,乳白色的,柔软轻忽的,于白沙觉得胃似乎没那么痛了。
他拼出一个柔和笑脸:“好啊。”
于白沙被纷至沓来的事情绕得晕眩,以至于他忘记了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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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还是狼藉一片,于白沙先将书包卸了下去,点亮餐厅的暖灯。温度比外边高很多,他的手指终于没有那么凉硬了,将冷冷的剩菜收回厨房时,于白沙后知后觉到自己饿得胃痛,澈然陪自己连轴转了整天,两人都应当吃点东西。
澈然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他本人是想搭把手的,见于白沙进厨房,缀在后面成一小片黏黏的影子,却被于白沙轰出去了。
他还是不会做焦糖炖蛋,可能他的甜品细胞真是不见了。
于白沙燃起了煤气灶,等待水烧开的片刻,他的声音很没力气似的请求澈然离开。于白沙在想,让澈然会房间等一会儿好了,于是温声讲,“你不是也喜欢吃糖醋荷包蛋吗?我会做这个的,我可以给你煮成溏心的。”
澈然真是说不出话了。
他默然,从餐桌这一处离开了,拎着两人的书包和外套回了房间。
糖醋荷包蛋很简单的,烧制好酱汁,控制下时间和油温,只消十分钟就做好了。他另外煮了两把面条,分成两只小碗,给自己码了两块荷包蛋,澈然有金黄圆润的三块。
饭桌这里静悄悄的,澈然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两人的包,想来是回房间了。于白沙唤道:“澈然,你也来一起吃饭吧?”
没有回应。
室内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于白沙把烫手的碗放下去,稍等了片刻,微微地起了疑心。他拧起眉,难道澈然走了吗?
那一瞬间他简直如坠冰窟,澈然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就不见了,为什么?暂存的理智告诉他,耳朵没有听见开关门的声音,自己迫切地需要冷静下来。
可是于白沙的手又开始零落的抖着,刚刚安定的情绪又成一片汪洋,暴风雨胡乱掀起惊涛骇浪,他觉得眼睛又发热了。
于白沙只剩最后的力气,蹒跚地走到房间门口,伸手把门推开。
还好,里边灯是开着的,澈然立于房间中央,微微垂着眼,像在思索什么。
于白沙徒地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能勉强地笑了一下,他想问问澈然是不是没有听见自己唤他,还没有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于白沙就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形,霎时间,他被长钉钉在了原地,无法挪动一步。
——昨天夜太乱了,他根本没注意房间,画板上的画纸还凌乱地堆在原处。
每一张,每一张,都是澈然。
从见他的第一面,每个细小到澈然根本记不清楚的照面,澈然对他微笑过,澈然倚在楼道栏杆吹风,澈然跑步的矫健身影——都被清晰地绘在了白纸上。
桌上摞了很厚一叠,边角是凌乱地卷起的。看样子澈然已经翻看过了。
此时澈然的目光正落在画板上——昨天于白沙还没有完成的那一幅——澈然微微蹲在地上,握着于白沙的小腿,为他穿上防水的胶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