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沙的手指很克制地蜷了一下,他刚刚还能踮脚贴窗花,现在却无法站起似的,用一种很错乱的眼神仰头注视过澈然。
这片座位边缘就是宽大的玻璃窗,刚刚还在地平线上的夕阳,倏忽间就沉没一半下去,所以光线已经很暗淡了。而人的肉眼是迟钝的,室内的白炽灯还没有被按亮。
怎么办,澈然想,于白沙这么看着自己,他真的很想吻上去。
喧闹声仿佛被隔绝在很远开外,澈然从很低的能见度里面勾勒出于白沙的眼睛,这很轻易地就叫他想起了昨晚。
昨晚的光线与现在有几分相似,于白沙很软的骨头,被汗黏在脸颊侧面的头发,鸦青色的瞳孔光点,还有很生涩稚嫩的指尖。
澈然把他的水喝完了,于白沙迟钝地想。
看来澈然很渴、很需要水,他很自然地接过自己的水瓶,又把澈然的大水杯提起来:“我去帮你接水。”
澈然又是很深地看了他一眼。
于白沙站起来的影子落在课桌上,澈然忽地伸手——他似乎想要按住于白沙投射下来的那片倒影,可惜人是无法阻止光的轨迹的,于是他选择了更简单的办法:他松松拉住于白沙的手。
澈然很轻声地讲话:“我已经不渴了。”
噢,好的,于白沙又傻乎乎地停下了。澈然看着扣在自己手心的手腕,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于白沙面对自己时,总是有种很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他就像个易碎的彩釉瓷娃娃,光彩照人,但一摔就四分五裂。
澈然短短几天见过于白沙太多眼泪,这真的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征兆,他很忍不住地往坏的地方想:毕竟于白沙这种情绪波动很像轻微焦虑。
澈然可以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可是于白沙是坏学生,教给他的总是学不会。
想念的时候不会讲话,澈然要什么他都给,赤裸地把一颗心往外掏,掏出所有好的东西送给澈然,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索取。
澈然忽地松开他的手,克制着想把手指插进他的发丝的动作:“走了,我们一起去接水。”
于白沙很显然不会思考澈然的前后矛盾,他亦步亦趋跟在澈然身后,心情明朗雀跃,只要与澈然在一起,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明快起来。
热水器的温度刚刚到100℃,于是没有其他人在这里。这处狭小的空间镶嵌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现在映出一片饱和度很深的宝蓝色。
澈然垂眼,听见热水咕噜流淌进水瓶的声音,于白沙很安静地站在他的身侧。
在学校时他们总是很克制隐忍,能够牵手的时间都很少。于白沙不介意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他很怕澈然接受异样的目光。
所以他只是拘谨地守着这片刻的安逸,如果澈然是一张色彩斑斓的画纸,于白沙不想要自己身上乌黑颜色沾过去。他喜欢澈然,但是占有欲并不多。
其实于白沙心里想着什么,澈然或许知道一些。
于白沙并没有将这段关系看得很长久。
他几乎是贪恋着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就像是总有一天澈然会抽身离开,好像笃定了他们的未来缥缈、无法轻易抓住。
澈然把出水口拧严,却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于白沙的脸庞轮廓被宝石蓝窗户映得很深,澈然身上碰碰他的耳垂:“好累啊。”
澈然揉了揉手腕,轻声道:“今天先去花店,到的太早,老板没有把花包好。所以又拐去了蛋糕店,一路上都特别小心地防止磕碰,还要带礼炮回去,手都酸了。”
于白沙根本听不了澈然这样说话,澈然多说一个字,他就更想谴责陈越宇一分。再想一想,他又开始责怪自己,自己应当跟着澈然一起去的,于白沙可以帮忙拿更多的东西。
他伸手上去,轻轻揉捏着澈然的小臂和手腕。
不料澈然话锋一转:“我都这么累了,还能腾出一只手拿着手机,可是这一路上男朋友都没关心一句。”
“于白沙,你说我男朋友是不是根本不想我啊。”澈然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离开了五个小时,连一句消息都不发。”
什么荒谬的逻辑?不过哄骗于白沙是相当好用了,他的肢体动作明显慌乱起来,眼睛犹疑地吞吞吐吐:“我……我没有啊,我问过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是说我进班前五秒钟才给我发的信息吗?”澈然装模作样地思考两秒, “那我离开这几小时你一点也不想我吗?”
于白沙被逼问的招架不住,澈然是明知故问吧,澈然真的不明白吗?他明明知道于白沙的所有心意,那么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于白沙不明白。
只不过哪怕澈然讲得是违心话,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意思了,于白沙却还是忍不住慌乱解释道:“我没有,我一直很想你,我只是怕你在忙。”
澈然听到满意的答案:“那下次用实际行动表示一下,好吗?”
于白沙慢慢点点头。
仅仅是几句话的时间,饮水间就已经没有一丝光亮了,他们都没来得及开灯。这儿就像一个天然的安全蚕茧,是暗处的乌托邦,要他们可以不用想一些动荡不安的事情。
于是于白沙忽然勇敢了一些,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点开了微信。
澈然看见于白沙将手机屏幕倒转过来,展示在他眼前。
简洁的对话框里没有冗余的信息,最显眼的是一个置顶对话框:
澈然。
于白沙垂着眼睛,确认澈然看清晰了,才缓慢把手指收回来:“这样够吗?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