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天浑浑噩噩地从教室搬东西出来的时候,各色视频如同针锋麦芒一样刺着他,他恶狠狠地回瞪过一人,那人却混不在意地把眼神撇开了。
像在看一个垃圾。
董天原本还能扯几句“这次没发挥好,其实他在哪个班都无所谓”,而在这一瞬间,情绪倏地崩线了,他敛着神情,脸色非常不好地搬着桌子出了门。
楼下这两个班以不学无术、逃课违纪出名,他们似乎感受不到高考的胁迫感,董天很轻蔑地想,自己怎么能与这群废物相提并论,下次、等下次,他一定要回到楼上,不,他要去重点班!
直到他的新同桌很怜悯地看着他,天真地说起未来的规划:“我总之就靠我爹了,出国镀镀金再回来好啦,毕业进我爹的公司打打杂就行。”
他很不在意地笑着:“我不想学,也不用学,反正我的钱多到花不完。”
董天的指节被攥得青白,力度大到快把一支笔杆捏碎。
他在新班级待了一周,就很清楚地明白了:他在这里是会废掉的。这个班级的学生将数学试卷叠纸飞机,而老师讲一节课就混半节课。
董天越焦虑,就越学不进去,那下次考试依旧无法爬进年级前列,他就要继续待在这个班。
恶性循环。
明天就是月考了,董天无论如何也看不进一点书,他想来食堂吃点热腾腾的食物,刷卡,看余额,心里既然日复一日地落雨,那么嗅到发霉的气味时,他的心已经被虫蛀过一番了。
家里没钱,一周只肯给他可怜兮兮的生活费,他想要双球鞋想得发疯,两个月没吃饱饭才买了一双fake,穿进学校的第一天就被同学认了出来:
“董天……你这鞋,是假的吧?”
董天现在都记得他恶心的嘴脸。
他很迷惘地看着董天:“你这个logo假得太离谱了,你不会被骗了吧。”
董天想撕碎这双花了他两个月饭钱的球鞋,一如他现在想撕碎于白沙。
呵,于白沙。他很深地记住了这个名字,大名鼎鼎啊,高二年级联考第一名那位,这小白脸的美名都远渡高三来了。
这种恶心的烂人怎么会拿到联考第一?
董天愤恨的眼神太有攻击性,他从上到下打量着于白沙。于白沙并不想理他,也不想起什么冲突,只是端起了另一碗鱼粉,想快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料正是他这幅完全漠视的态度,彻底把董天激怒了。
他恼得整个身体都抖着,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人都无视我?你们都该去死。
你们都该去死!
在那一瞬间,董天几乎毫不犹豫地迎向前去,他踩着一双已经开胶的球鞋——也许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他大踏步去,于白沙本想让开,但他很快发现董天就是冲他来的。
这高壮如牛的高三生狠狠地撞了于白沙一下,滚烫的鱼粉就翻在了于白沙手上、胳膊上,烫得他痛苦地、短促地叫了一声。
鱼粉不比热水,每一根晶莹的粉丝黏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滚热的汤水浇了他一身,短时间内完全无法扒掉。而热度惊人的鱼粉在冷却过程中,最大限度地、贪婪地吸附着于白沙皮肤的温度。
于白沙终于把一身黏腻抖掉,手指已经被烫得没有知觉了。
澈然正端了一碗丰盛的菜色,刚从后门口进来——他从二楼迁移到三楼,正巧目睹了董天发疯撞人的经过。
他肢体反应的速度比大脑都要快。
澈然把饭菜就近往桌上一撂,三步并两步跑到这里,他的血液徒地发凉,速度惊人到让身体闪出了重影。
于白沙已经被烫得做不出什么表情了,澈然抓住他完好的左手,霎时间说不出一句话。
澈然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董天一眼,他的记忆力一向出色,很快便想起了这人是谁。
他几乎是微微笑起来,哪怕这笑冷得极为瘆人。澈然的气势太凌厉,逼得董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我……我是不小心的……”
澈然无所谓地睨着董天,声音让人想起森冷的孔雀蓝色,又像被冻五百年的冰块淬过:
“董天,是吗?”
董天惶然地点头,又摇头。
“你最好,给我做好跪下道歉的准备。”
说罢,澈然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牵着于白沙快步离开了。
于白沙缓过刚被烫那一阵子,右手先是感到凉意,灼烧的疼痛感就一层层弥漫上来了。实在太疼了,疼到右手已经无意识地痉挛着,几乎想把身子蜷缩起来。
这阵疼痛如同几百根极其尖锐的钢针,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神经。
澈然把他带到最近的一个卫生间,用冷水冲着他被烫到的伤口,那种尖锐的痛感才稍稍暂缓一些。
于白沙冷汗涔涔,抬头看向卫生间的镜子,才发现自己痛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澈然咬着牙,他细致的冲洗过于白沙的右手和小臂,无法兼顾凉水的地方痛得灼心,于白沙根本无法控制住的流泪。
他的手一刻也无法离开冷水,一旦稍稍错开一点,烧伤的痛感就成倍的蔓延。于白沙无法离开这狭小的卫生间,澈然没办法带他去医务室。
澈然觉得自己的心一样疼、比它更疼,如果疼痛可以转移,现下立刻就可以转移到澈然身上。
于白沙疼得倒抽好几回凉气,他想开口说什么,可是一讲话,嗓音都带有哭腔:“澈然……”
于白沙努力把这泪意吞进肚子里,想要显得坚强一点,可惜他真的不耐痛,于白沙张张嘴,一接一行行晶莹的泪就流淌下来。
澈然撩起更多冷水,扑在他烫伤的手臂上,用另一只手去擦于白沙的眼泪:“宝宝,不哭。”
于白沙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终于无法把泪水咽下去,睁着一双漂亮的泪眼开口:“澈然,我要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