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沙和澈然匆匆对楠姐解释了情况,连假条都没盖就出校了。
外面天色沉得能拧出水来,墨色的云狰狞翻涌着,湿润地积蓄着雨滴。
如果抬头看天,一定会怀疑今天的天气预报出现了问题:明明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落雨。
他们走得太着急,于白沙拿的那两把折叠伞被遗落在了教室,急迫地上了网约车,于白沙半截小腿还没迈上去,天边就炸响一声惊雷。
贺知只是发了个定位,人就再一次消失了。
无论于白沙和澈然发信息还是打语音,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两人都丧失了讲话的能力。
忙线未接听的声音嘟嘟响了很久,于白沙很沉默地看着屏幕,他的手指很无力地垂下去,噼里啪啦的雨滴忽然砸在车窗上,稍微要于白沙涣散的思绪归拢片刻。
澈然紧紧攥着手机,指节都发青,不知道是用力太大还是冷的。
假的吧。澈然想。
假的吧。
到达目的地,离医院大门有几十米的距离,没有伞就算了,他们用手掌简单笼着头顶,大跨步跑走了。
这完全无济于事,哪怕已经极力快速地跑去能够避雨的厅堂,雨水轻盈地笼罩在他们的周身,哪里哪里都是湿漉漉的。
没办法顾及这个了,在偌大的、乌泱泱的医院找一个人,简直太难了。
何况今天天色很暗,衬得这里愈发嘈杂混乱,贺知的对话框始终没有信息,澈然问了好多人,两人从门诊辗转到住院部,又迷迷蒙蒙地转到了急诊,彻底被雨淋透了。
终于在不知道哪里的转角,他们看见了一个蜷在椅子上的身影。
于白沙无比确定,这样的校服,这样的身形,的确是贺知。
可是临到了近处,他又开始犹疑了:这真的是贺知吗?
面前人的脸庞惨淡得像失血,贺知整个人温吞地蜷成了一团,直愣愣地扎在了椅子上,这处候着的座位上沉甸甸地落下别人一阵阵哽咽的声音,看他茫然的神情,贺知应当是听不到的。
贺知洁癖又龟毛,平日喜欢将自己从头发丝到后脚跟都收拾妥帖——此刻贺知身上的衣服皱得乌七八糟,头发更是一团乱,脸色蒙蒙的灰,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于白沙就知道了,涨潮的水既然落不到贺知的眼睛,那就在心脏,在胸口,在周身的血液——贺知抬头,瞧了过来。
他钝钝地看了两秒钟,辨析出了澈然和于白沙的影子。贺知似乎想要说什么,勉力张张嘴,喉咙被卡住了,什么都不要说出来。
于白沙忍不住了,他垂着头迟疑:“贺知?”
“你还好吗?”
这真是句废话,贺知整张脸都是垮的,衣服沾了医院独有的味道:消毒水混着碘酒,一看到他,就明白贺知这一晚肯定没有合眼,眼里一片影影绰绰的水红。
贺知看起来想要扯出一个笑容,他看着面前的两人,终于张开嘴巴,比说话声音先出来的是眼泪:“…………”
他只好把嘴巴闭上,妄图想这样把泪意逼迫回去。
以往贺知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要人忘记他不笑的时候是什么样,他这一颗眼泪砸下来,都重重地锤在了站着的两人的心尖上。
贺知眨眨眼睛,他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直到这行泪扎进了他的脖子,他迟钝的触觉才仿佛被激活了似的,腿部又麻又痛。
窗外是翻滚的乌云,雨点落地奏着豪华交响乐,水汩汩地汇进了万紫千红的世界。
今天是一月四号。
贺知一晚坠入严寒,他要怎么离开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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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白沙和澈然又陪了贺知一天。
贺知终于勉强睡去了一小时。
他们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贺千山在主驾驶开始,吴慕雪坐副驾驶,轿车高速追尾违规变道的重型卡车。
意外比明天先来。
撞击发生的前0.5秒钟,贺千山向右扑向副驾驶,左臂横挡在吴慕雪胸前,导致自身右侧躯干完全暴露。
他的右肩胛骨粉碎性骨折,右侧第4-6肋骨刺入肝脏,创伤性主动脉破裂。
贺千山当场身亡。
而吴慕雪在巨大撞击下开放性颅脑损伤,尚在ICU抢救。病人首次进行开颅手术需直系亲属签字,贺知到的太晚,又是未成年,只好由医务科主任代签了。
澈然窸窣了解了,他的心被扎得钝钝的痛。
他与贺知一小就认识了,两家父母的关系极好,常住房子买的都是同一小区。
这个年龄所面对的每一个死亡都那么沉重,澈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回忆:吴慕雪喜欢烤小蛋糕,但是这蛋糕有一半都进了澈然的肚子里——吴阿姨每次都勒令贺知送去一大半。
雨下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