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然失联了一周,他像一场短而轻忽的梦,从于白沙的世界融化了,消失了,无影无踪。
噩梦每一晚都在攫取于白沙的神智,每一片梦境都狰狞地预示出更破碎的结果,每个清晨都要于白沙从近乎崩溃的喘息声惊醒,额间和脖颈渗着一大片冷汗。
一开始,他还存在侥幸的心理,于白沙数着秒钟度过时间,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一小时有六十分钟,日子从没过得这么煎熬过。
愈往后,他的心愈沉。
他与澈然对话框的日期停在飞机起飞那天。
于白沙总想起玻璃后灰丁宁蓝色的天。他们明明没有去长白山,可他又觉得,飞机将他模糊的意识一起带去了,没留下其他什么。
贺知去了趟澈然家,等他再回来,神情复杂到不忍说什么——这将于白沙最后一丝希冀都打破了。
于白沙异常平和,贺知都不忍看他的脸,两人相顾无言。
贺知很想要将事情往好的地方描绘一些,可是他甚至连澈然的面都没见上——他开口讲话时,那音色近乎哽咽:
“上次我还说,要真出事了,我爸还能帮忙劝劝澈叔叔……”
说不下去了,贺知的眼泪先淌出来,他从朦胧的泪眼透去看,于白沙居然还能将嘴角浅浅地扯起来,伸手抱了抱自己的肩:“没事,没事的,哭什么。”
贺知咬着牙,艰难地吐出一个个字眼:“澈叔叔说,澈然什么时候服软,什么时候能出去。”
于白沙心揪的一下无法喘气,他很勉强地搓了一下脸颊,手指上的力气要被抽去得很干净,恍若一双无形的手将他往下扯,叫他头晕目眩,胃也忽然疼起来。
已经痛得要命了,于白沙居然还能分出来一根神经,他想:果然会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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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然与澈峥嵘不欢而散,比起澈然的锋芒毕露,澈峥嵘忽然能沉得住气了。
给澈然关了这么多天,澈峥嵘想通了似的。他进澈然的房间,轻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澈峥嵘的态度看起来缓和不少,澈然疑窦丛生,这幅柔情做派并不太像澈峥嵘的性子,只是眼下他并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死死抓着这来之不易的豁口。
澈峥嵘开车,澈然坐副驾。车子已经跑了好一会儿了,澈峥嵘才叹一口气,他很疲惫似的:“你就非要和他在一起吗?”
澈然简洁地点点头:“嗯。”
澈峥嵘拧着眉:“你现在太小了,你再看看你的期末成绩……我不是不让你谈恋爱,你不能找个正常的女孩儿喜欢吗?”
澈然望向车窗外,几层云卷在干冷的天穹下,冬季的晴天是纸老虎。他特意开了条窗的缝隙,冷风刮在他脸上,要他保持清醒:
“爸,这是天生的,我改不了。”
澈峥嵘罕见地没有呛声,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眉心越蹙越紧,他倏地偏头看了一眼——澈然脸上那道口子已经结痂了:“你这脸上……还疼吗?”
澈然颇为意外,他听出父亲嗓音里缓和的意味,于是摇摇头:“早就不疼了,没事儿。”
澈峥嵘这个态度让他觉出一点儿光亮来,虽然他们都没再说话,澈然却觉得冻结的心口暖融融地淌下冰水。
澈然想了很多,打了半天的腹稿,怎么样讲话更加温和?怎么样能让澈峥嵘更好意地接受这事情?
澈峥嵘开了很久的车,还了一段高速。澈然不知道澈峥嵘想把自己带到哪里,既然猜不出,就索性不猜了。
两人短暂的平和太难得了,他近乎珍视着这一刻。
直到澈峥嵘把他带到了一个颇为偏僻的地带,最后居然有了停车的意思,澈然环顾一周,觉出什么不对来:“这是哪里?”
澈峥嵘没答话,他把安全带解了,似乎自言自语道:“下车吧。”
警铃大作,澈然攥紧了安全带,这绝不是什么下车的好时机,他很疑问地看向澈峥嵘,忽地看见路那边建筑的一块招牌:
梁德书院
澈然周身的血液倒流,他近乎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澈峥嵘,而澈峥嵘避开他的眼神,点着了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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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白沙的房间地板上散落着一地的稿纸,他蜷在了床上,手里边紧攥着一瓶幸运星。
他已经拆了五六颗,细细看完里面的字,再也舍不得多拆了。
手里边攥着一条:你的价值绝非我赞美所及,你不只是我的夏天。
于白沙想:我是你的冬天。
眼睛就开始发痛——不止眼睛,骨头缝里都冰得发木,他比冬天要更寒冷,身体仿佛再也无法被暖热了,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垂落在湛蓝色的床单上,烂得像只破布娃娃。
这时,于白沙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他极快速地把手机捞起来,动作熟稔到似乎已经重复过千百遍。点进微信,一条好友申请静静地躺在屏幕里。
“我是澈然的爸爸,有空的话出来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