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沙的脸庞已经被眼泪濡湿了,果真是爱哭小猫。
一个故事被囫囵几句带过,酸涩的细枝末节略去不肯见人,声音抖而轻忽。
澈然用手指撸着于白沙后脑勺,嗅到他衣角柠檬干燥温暖的香调。
于白沙很平静地摇了下头,他的语调很轻:“其实我没什么感觉,只是生病后很容易莫名其妙的流眼泪。”
他的面庞被阳光浸润得显出点透明的光泽,下一秒就要融入这片阳光似的。
澈然没办法再听,他只是想了片刻,低头道:“对不起。”
“你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我爸还在生气,他拿了我的电话卡成他的副卡,来电转接到他的手机上了。”
于白沙摇头:“这不是你的问题,其实我们都没有错,真的不要再道歉了。”
澈然嗯了一声,他还想说什么,手机却接连来了三个电话。
他不得不接起来,电话那端的人交代了什么,澈然就匆匆地拿出了笔记本电脑,紧急开了个线上视频会议,处理总公司跨境税务和港股上市等问题。
他挤出了上海的几天闲暇,虽然工作没有撂下去,北京那边还是积了不少事情。招股书第11版稿财务模型需要他本人确认,收购的新能源车企需要签署《资金监管协议》,Joal委婉提醒过三次要不要定回程机票。
好在他马上就动身返回北京,不用让Joal再操这颗心。
与来时不同,值机时,澈然替于白沙选了没有太阳的背光处。
两人的位置紧挨在一起。
他们陀螺一样打点各种事情,Blanc拒掉了上海各种签约意向的画廊,回国这段时间没有助理和工作室,大部分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他决心先组建新的工作室。
于白沙收拾出了两个大号行李箱,澈然拎起来,手动估计出重量,他忍不住奇怪道:“为什么这么沉?”
于白沙的衣物就那么几件,带着麻烦,不如到了新地方去买,澈然真不知道他少到可怜的东西是怎么塞满一个28寸的行李箱的。
于白沙撇开了眼:“里面有画稿。”
澈然问:“不能寄过去吗?”
于白沙含糊道:“这个比较珍贵……我怕丢,就随身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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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钟,北京大兴。
于白沙稍稍睡了半小时,他本人尚且迷糊着,澈然一手揽着他,一手拖上了两个行李箱。
于白沙的睡眠一直不太好,这几天与澈然住一起,也许是后半夜就已经筋疲力尽了,睡得倒是比往日沉。
昨晚闹得太过火,天蒙蒙亮他才阖眼,早上六点钟又立刻起来工作了,又没喝冰美式,现在简直困得神志不清。
澈然已经嘱咐家政阿姨提前来打扫过了,夹着一个睡得香喷喷的小猫赶回了家里。
于白沙黏进了主卧的床上,澈然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眼睛和眉毛,直到于白沙嘀咕了句什么,偏过头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澈然眉眼柔和了许多,他掏出手机,换了许多角度来拍于白沙的睡颜。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
澈然眼疾手快地把铃声按灭,出门接起来电话。
他冷静地把手插进口袋里,听见电话那边的人说:“下飞机了吗?”
澈然淡淡道:“爸,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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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峥嵘的精神气已经不似前两年好了,鬓间隐隐有灰白的意思,为了保持形象得体,他经常用喷发剂试图掩盖岁月的痕迹。
不过今天例外,澈峥嵘估计从什么场合刚刚忙完,装束很正式。这回与澈然的时间正正好对上,父亲在小餐馆里正襟危坐,只是黑发也掩饰不住面上的皱纹。
父子二人已经许久不见了,一个在榕川,另一个远在北京,小时候澈峥嵘忙于工作,疏于家人,刚想对儿子展露点责任和温情,就立刻棒打鸳鸯,这份父子情显得并不那么亲厚。
澈然是特意给澈峥嵘透露自己回北京的,他总称自己工作忙,不常与澈峥嵘交流自己的生活。
当初他选择大三去柏林交换,他已经去了柏林一个月,澈峥嵘才知道这件事情。
他完全不能理解,在餐桌上发表了好一番批斗,又打电话给澈然,不过澈然敷衍几句就挂掉了。
杨疏桐叹了一口气,她说:“两个月前咱儿子回家的时候就说了,你当时忙,连个面都见不上,哪顾得上他啊。”
澈峥嵘忽然没办法说话了,面色不自觉带点颓唐的意味——也许是因为年龄大了,也许是因为儿子不服管教,不过让他感到一点儿微妙失落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杨疏桐知道,而他却不知道。
杨疏桐总是知道一些澈峥嵘不知道的事情。
澈峥嵘抬眼看着儿子,澈然在给他盛浓汤。
每一次见面,他都觉得儿子的面庞有些陌生,不过澈然确实懂事,没有让他操过什么心。
澈峥嵘沉吟道:“这回怎么在上海待了这么久,有什么麻烦吗?”
澈然摇头:“没有,有几个香港的客户在,我和他们多谈了几天。”
澈峥嵘用勺子把汤搅了一下:“那回北京该很忙吧?”
澈然说:“还好。”
澈峥嵘想多说点什么,想像个再正常不过的父亲一样嘘寒问暖,可是他词穷得很快,席间默然一片,只有粥底锅冒着腾腾热气,没人主动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