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几位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累了,”景朗时道,“恰好将是用饭的时间,不知各位有何打算?”
三个小辈没资格开口,白濯也自顾自地不知道在神游那个天外天,也不说话,萧贽只好道:“进城寻一处客栈住下。”
“住客栈固然好,但几位毕竟人多,若是房间一分散开,想来也不甚方便,”景朗时却道,“我在城中有一处小院,空着也是空着,几位不如去我那……”
“不了。”一直装木头的白濯却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冷声道,“时公子身份尊贵,不该和我们这种人混在一块,萧师兄来筇城也并非游山玩水,他们自有事情要做,若是住一块,想来也没法照顾好您——我们住客栈便好。”
景朗时被打断了话,也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自是不用几位为我费心,那小院是数十年前一位富商建的,给自家子嗣读书用,环境很是清幽,平时若无大事,我也不会平白打扰几位的。”
白濯:“那也不……”
“再说,”这回轮到景朗时打断白濯了,“客栈到底是做生意的,利益所趋必然有所不足,如今天气寒冷,客栈里供暖不好,住久了怕是要生病……”
他话音刚落,一边的孔耀像是着急忙慌要给他作证似的,猛地打了个喷嚏。
孔耀尴尬地摸摸鼻子:“……抱、抱歉……阿嚏!”
景朗时:“……小院屋舍不多,不算精致,但都供了地龙”
白濯:“……”
说不过你们读书人。白濯面无表情转过脸,一点不复方才的殷勤模样,是个十成十的“负心汉”,问沈眈:“师兄想去哪?”
沈眈:“……”
他要是这时还没听出二人针尖对麦芒的状态,也不用住什么客栈了,就地打个地铺用冬风醒醒脑子算了——沈眈瞥了一眼已经习以为常的孔沉孔耀和白筱,有些怕风地把脸埋在了厚重的披风绒毛里,非常无辜地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萧贽:“阿贽觉得呢?”
萧贽:“……”
白濯和景朗时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萧贽余光看了沈眈一眼,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那便叨扰时公子了。”
※※※
景朗时自称“小院”,但其实地方和“小”一点都不沾边,反而占地很广阔——想来也是,富贵人家建的宅子,小也小不到哪去。
更何况能入住惯了皇宫的那位的眼。
用过饭后,萧贽陪沈眈回他的青竹小院,一路上黑灯瞎火的,廊灯都还没添上烛火,看得出来景朗时买下这个宅子也很是匆忙,还未来得及叫人饬整饬整。
“白师弟似乎在躲景朗时,”一路甚是安静,沈眈手里端着烛台,没话找话,“阿贽知道为什么吗?”
先前那一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白濯是用他做戏,沈眈也不至于为这种小事生气,只是对景朗时和白濯的关系有些好奇。
萧贽听他这就叫上“白师弟”了,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人家来历不明——当然他完全忘了明明是自己有所隐瞒——不由得有些吃味,语气淡淡道:“景朗时对白濯有情,白濯却不想和他纠缠。两个人从在苍鸷见到第一面就是你追我赶的,白濯跑到东边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躲景朗时。”
“有情?”沈眈惊讶,“是我理解的那个有情?”
“嗯。”萧贽见他惊讶地路都不看,直直就往廊柱上撞,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来,将烛台接到自己手中,“白筱喜医,白濯本是计划带白筱来东边找找有名的医者求教,但现下看来应该是不小心碰见了景朗时……当然不好说是不是真的‘不小心’。”
所以在柳亭才会那样面色不佳——任谁被人一直“跟踪”怕也不会多开心。
“唔……”沈眈道,“因为白师弟是狐妖吗?凡人一生不过短短百年,人妖殊途,所以白师弟不想与景朗时太过亲近?”
萧贽一点也不意外沈眈知道白濯是狐妖——孔耀那个大碎嘴子什么都藏不住,何况他也没想瞒着,只道,”或许。”
“那阿贽呢?”
正好连廊到了尽头,两步外就是种满了青竹的小院子,冬日里依然一片青翠,确如景朗时所说环境清幽——和气质温润的沈眈很配。
沈眈在院门口暖黄灯笼的光照下,眼角挂着淡笑,问他:“阿贽若是白师弟,会不会接受景朗时?”
他的眉目明明很平和,好像只是听了一个有趣的故事,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旁人给的答案是什么样他都能接受,并不要紧。
可是萧贽的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他想起在暮林中时,沈眈周旋于三族之间,也是这样一副乖巧温吞的模样。
——和那个设计沃蛊族与尸族自相残杀,以血阵束缚巫媪族的沈眈仿若不是同一个人。
萧贽压下心中泛起的波澜,挑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我并不是他们,做不了这样的假设。”
“这样啊……”沈眈脸上看不出来对这个答案是什么态度,“也是如此。”
沈眈一笑:“一路上奔波不停,阿贽想来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萧贽看着他,半晌才“嗯”了一声,把烛台递过去,“你也早些休息。”
沈眈注视着萧贽离去的背影,良久才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