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白濯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我家老爷菩萨心肠,最看不得百姓受苦,我身为下人自当分忧——大人你待在府中便好,师爷同我去点些人,一同去海边。”
说着也不等师爷回应,捞了人就跑,生怕城尹推辞。
白濯离去,尸体死因也基本清晰,其余三人也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告辞准备离去。起身之前,白筱注意到那男子和女子脖颈上都佩戴着一个小木饰,问仵作是什么,仵作回答这是本地习俗,相恋的人找工匠制作特制鱼符,分成两份,只有一对才能拼上形成一条完整的鱼。
虽然泡了水有些发黑,但看这两枚鱼符显然就是一对。
白筱忽然有些惋惜。
他们应是恋人,深夜带着心上人的邀约前去赴会,却不想海浪奔腾,未能成全这场风月。
不知此后相逢于地下,他们还能不能认出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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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濯去时雄赳赳气昂昂的,可是一直打捞到天黑,累得筋疲力尽,一队人却是什么收获都没有,眼见天黑下来看不请了,只好垂头丧气地收工回去。
沈眈与萧贽则在深夜前来。
他们推测白日里近海岸边仍然有船在捕鱼,海底下即便有东西也不会上来,那如果此事有蹊跷,也应当是在夜里发生了什么,正好仵作之前也验出那二人是在夜里出的事。
二人循着海岸往前走,恰似白日,只是这回一路上多了不少脚印。
他们白日里没能参加那场海神会,现在也见不到一点踪迹了,只有拍浪亭在海风中十年如一日屹立着。
“海神……”沈眈看着这景象,道,“阿贽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吗?如果有,为什么不能保佑大家都过得好一点呢?非要这样生来死去的,不累吗?”
萧贽知道他不过感慨,便没有回应,仍陪在他身边慢慢走。恰似白日。
路过拍浪亭,亭楣上挂着一个圆镜,沈眈余光瞥见圆镜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走上前去查看。
他脚下无声,萧贽原本与他一同望着大海,没察觉人离开了,再回过头沈眈已经在好几步开外。夜里黑,附近又没一点灯火,只靠月色撑起来,萧贽看他离去的背影,眼前一时恍惚,以为是二人回到了在苍鸷山上的时候,他就总是这样跟在沈眈身后,看着他不停走远,只留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他心里竟然一时有些茫然,还有一丝无来由的怒火——沈眈似乎总是这样,藏着喜怒哀乐不说,总让他猜得筋疲力竭也寻摸不着由头,如今百年再重逢,更是变本加厉。
他身上的那些端倪与蹊跷,藏在一身温润皮骨下的瓢泼血色……为什么就是不愿告诉他呢?
萧贽陷入魔障一样站在原地。
圆镜里一闪而过的是什么沈眈没找着,倒是借着圆镜的反光看到身后夜色里鬼魅一样的萧贽,不明就里:“阿贽怎么了……”
这时,圆镜面上一道黑影唰地闪过,直直袭向一动不动的萧贽,沈眈瞳孔一缩,几乎是在看见黑影的瞬间也向萧贽扑去,“阿贽小心!”
沈眈一把将人按向一边,只听“叮”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沈眈摸到一个冰凉的硬物,立刻反手掷了出去,打在黑影身上。
萧贽猛地回神,后知后觉回忆起自己方才的怔愣,霎时惊出冷汗。
惶惶夜色里,他脑海中忽冒出很久以前,白濯苦口婆心的劝诫:“这是逆天之行,多的这几十年不是平白给你的,最后都要付出代价——你会变成一个疯子。”
——你会变成一个疯子。
那黑影被打得动作一顿,沈眈那一掷用上了十成力道,它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五指成勾地抓向二人腰腹,似乎想给这夜半三更不怕死的二人来个开膛破肚的奖励。
沈眈蹙眉,手中握着的海沙还未扬出去,一直一声不啃的萧贽却是推开沈眈,抬掌攻了上去。
“阿贽!”沈眈一时没拉住人,有些错愕。
萧贽并不回应,眉间攒着一点郁色,掌心狠戾地拍在那黑影身上,黑影被拍得后退几步,却一点不见颓势,口中却仍然“咯咯”怪笑着,速度奇快无比,一瞬之间便闪到萧贽身后。
沈眈不知萧贽这是怎么了,见他和黑影缠斗不休,一时难分伯仲,便将手腕递到嘴边用力一咬。
他的瞳孔立刻变得猩红,鲜血涌出落在地上,拉出一道道红线,裹着白沙形成一条条鞭子向黑影劈去。
黑影似乎有些害怕这染血的沙鞭,也不笑了,退远两步就要往海里跑,没防着萧贽忽然探手甩出一条白索,绊了趔趄,沙鞭立刻趋上,将它捆了个结实。
萧贽这才停手,一转头就见沈眈满手是血,方才还没来得及退却的冷汗立时倒了回来——萧贽一把握住沈眈的手。
沈眈瞳孔已经退回原色,冲萧贽摆手示意无碍,走过去看那个偷袭的黑影,才看一眼便蹙了眉。
借着月色,只见那黑影其实手脚俱全,明晃晃就是个人的模样,看身体大概是个十一二岁孩子的身材,只是头颅硕大无比,皮肤惨白且眼中浮肿,被捆着也没一点不高兴,歪着头一脸天真地看着沈眈。
沈眈一眼便知这是只水鬼,只是溺死的地方在海里,或许应该叫“海鬼”更加合适,就是这个年纪的海鬼比较少见。
“看来这就是城里百姓‘失踪’的罪魁祸首了,我们把它带回去给城尹看看。”沈眈说着,转头没见着萧贽,道,“阿贽怎么了?”
萧贽在不远处站着,捡起一枚碎玉片,沈眈想起方才顺手掷出去的东西,“这是……阿贽的玉环?”
那是萧贽从不离身的两片薄玉环,一直系在他腰间,想来是方才沈眈扑过去时不小心碰碎了。
“嗯。”萧贽闷闷道,看着破碎的玉环,跟什么不详的昭示一样,眉间郁色更重。
看他这脸色,想也知道是很重要的东西,沈眈顿了顿,道:“这玉环是谁送的吗?阿贽若是喜欢……我赔一个给你好不好?”
“赔一个?”萧贽反问,“为何要赔?”
这话问得沈眈一愣,萧贽道:“这是当初我替你受过,师父罚我抄书你给我的赔礼,你我各一片,你……你不记得了?”
沈眈愕然。
他确实不记得了。
不光不记得玉环,那是何事发生的事,萧贽为什么替他受过,本属于他的玉环为何会被留下……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忘了太多东西了。
萧贽看他表情就知道沈眈在想什么,手一攥将碎玉环收进袖里,一声不啃往回走。
沈眈只得揪着海鬼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