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站了多久,人声渐渐消散,司月转身就见人们离开流云舟回家去了,此时只剩下几个活力充沛的孩子在甲板上玩。
一旁则是小孩儿们的家人,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又无奈的笑容,依稀能听见“这孩子,白天时尽顾着睡觉,晚上就白来折腾人”、“多好啊,几年不见你家丫头就跑得这么快了”、“阿囡,安分些,没见着你兰姐姐这么乖巧”云云。
司月抬手欲放下幕篱,撩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早把幕篱放进物空间里头,后才想起自己脸上的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再戴着幕篱遮遮掩掩。
彼时司月眼前一黑,另一幅画面映入她的视野——
仍旧是客栈卧房里,思乐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除了角落里多了一窝睡着了的小狗儿外再无其他。
随即只听“吱呀”一声,窗户从外面被打开,紧接着窗外闪进一个黑衣人,见其身形应当是个女子。
果真叫了人来!
只见黑衣女子先打量了一下客房的布置,最后才走向卧房。
因那结界的作用,小狗儿也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什么,仍睡得极香;也因结界的作用,黑衣女子也不知角落里还藏了东西,只是走到床前,用长剑撩起窗幔,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子,再从物空间取出一幅画了一个姑娘的画像出来,几番比对后发现两者相貌相差甚远,嗤笑一声后收好画像放下窗幔往窗口退去。
那黑衣女子一走床上的思乐立即睁开眼,看着窗口的黑影,微微皱起眉。
不多时画面又一转,已是穆平所在的雅间。
只见那黑衣女子随意地坐在茶几前,手中已拿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而后笑了笑:“只是看看模样便值得穆掌柜花这样的价钱,想来那丫头也是个什么角色……画上这人,与那天氏的……”
“住嘴!”穆平微微眯起眼,道:“那丫头早不是宫氏的人了!幸而我今日打听了个清楚,若叫天氏招上一个污点,我今后在天城可就过不下去了!”
因那女子戴了一层厚厚面罩,司月看不清她的脸,甚至连她的声音也听得十分模糊,但还是觉得十分熟悉……
女子轻哼一声:“你当我会怕?可惜我也查到些东西……穆掌柜,你可要听一听?”
“你……你说!”
“拍卖会的那两位……都是你安排进去的,只可惜你没算到,这一个两个的都动了情,都背主了!你说可笑不?”
穆平不说话,只是脸上越发难看起来。
“可惜,那人悲惨的命运不也是有你的手笔么?比如清城十几年前的那件事……啧啧,想来你还清楚幽沐的底细吧?兽族中的……呵,那这么说,你是从幽沐初来天城时就开始布局了?但目的却是她的孩子。可惜啊可惜,你想押注的那个已然知晓一二了,于是你只得将算盘打在小的那个身上……”
穆平捏紧了手中的小算盘,咬牙切齿道:“继续说!”
“今天晚上的那个女孩儿,你怀疑是她吧?可惜……”
“你想要什么?”
“我?当然是这些咯!”说着,黑衣女子抛起手中的荷包,而后意味深长道:“这些话,你以为我是要说给你听的?”
“你……”穆平大惊失色,直接绕过女子往外走,隔着窗纸就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影察觉到来人后立即退走,随后又闪过一个人影去追那个偷听的人。
待穆平推开门时外面的长廊上空无一人。
穆平重重关上门,转过身时却见黑衣女子已到了窗口上。
“当然,我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么一袋灵源石,只是为了证明我知道的消息是否准确,日后好得一条光明的前途罢了。只是今日要借你作垫脚石一用,今后惹上了什么祸事……自然不关我的事!”说罢,黑衣女子朝穆平拱拱手,身形一闪就离开了。
……
司月眼前又一黑,视野再次回到流云舟上,震惊之余还在回忆方才所见的黑衣女子,不仅是那过于熟悉的声音,更是她说的话!
她因这事全然没有注意到戴着兜帽的人早已将一盏青色的寄语天灯放到她手中木柄的托盘上,再轻轻贴在她耳边低语,然后无奈一笑,转身离开。
而后,一道存在许久的光打乱了她的思绪——只见她手中的木杖托盘上赫然漂浮着一只做工精巧的青色寄语天灯。
司月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人将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更觉得奇怪;再看看木桌上已空无一物。
许是仅剩下的一只天灯了吧,不知是哪个好心人送她的……
司月叹了一口气,四处张望后寻得一个好地方——流云舟最高处。
于是司月脚尖一点,再在船舱二、三层屋檐处暂歇,随后便登上了船顶。
只见船顶上还有一戴着兜帽的人背对着她坐在屋脊上,耳力似乎还不错,听到了她细微的声响后身形晃了晃,似乎是司月扰了他的安静。
司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提高了声音:“扰你清静,还望见谅!”
青年不作声。
司月继续说道:“我放只灯就走。”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低笑一声。
司月并未听到这笑声,也不在理会,自顾自取下青色小珠子,见天灯一点一点向上升起,而后放下木杖,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一愿,盛世常在,万年永和,天下太平。”——这是夫子的愿望。
“二愿,尊师幼暝、尊长夫子、尊友沐瞳,得享安康。”——这是她的愿望。
“三愿……”司月看着渐飞渐远的天灯,脑海中出现那人的身影,而后轻轻一笑,继续道:“三愿,此风既起,永不停歇。”——这是他的愿望。
那边的人听到这一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青纸与剪子放到一旁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司月的背影,正要开口说话时一阵剧痛袭来,整个人从屋脊上跌落下去,跌进另一个空间中。
许了愿后,司月正欲离开,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司月几乎站不住脚,随后就倒在屋檐上。
身后则传来几阵“哗啦”的声音,司月勉强起身向那看去,只见一沓纸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大多都吹到湖面上去了,余下只有十几张还躺在屋檐上。
又一阵风吹来,带着一二张纸到司月身旁,司月捡起其中一张,见上面还写了字:
补:
回风平转遥景故,别是柳下展平芳。
其字迹清秀工整,字里行间也透露着几分生涩之气;再看这墨迹,应当写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又因其仅是残句,不知题名、首句是何,便少了几分韵味。
司月又爬过去捡起另一张青纸,上面仍写了字:
补:
恨月错有圆缺时,三更灯下影相顾。
彼时,不知何处起的风又吹来了几张青纸,上面写的却不是残句,只写了一些琐事,其中有说明自己历练所闻所感,或某年某月新学了一个口感极佳的菜式,或带些自豪地写自己学会了哪些术式、取得何种成绩……
内容不一,仅开头的“青书寄之,愿汝安康”与结尾的“仅言闲杂,望汝见谅”一样。
字迹清秀时其内容多为残句,语韵平平,却透露年少轻狂却又稚气未脱;字形遒劲有力时却不写长诗短句,只说一些普通的琐碎。
司月走到方才那人坐着地方,见着几张用一把剪子压着的碎纸屑,旁边还有笔墨砚,砚下还压着几片竹叶,竹叶上有一行金色的小字:故人亲启。
鬼使神差般,司月拾起其中一片,往这竹叶输入灵力。
随后只见竹叶缓缓升起,绕着她转了几圈后又重新落到她手中,这时司月看到上面渐渐显现出来的字:今日四月十五,是为繁节,见游者相伴而乐,仅制寄语一盏,以告思汝之心。
司月的思绪好似被这句话牵动起来了一般,于是她又陆续地向剩下的几片竹叶施以灵力,每一片竹叶上的字都显现出来:
今日为七月初七,是为道己节,见才子佳人共乘轻舟、共登高楼,互赠心意、以表己怀,余仅制木簪一支,不知受赠之人何在;
今日为十二月二十二,是为祈年节,见家人相聚、共赏雪景,其乐融融,吾甚羡矣,仅摹银鹭踏雪一幅,以慰吾憾;
十月已临,田中稻麦将熟,所得稻谷,只送与邻人;
一月十九,白鸽仅剩一只,尸骨已化,另一鸽仍不远离,常栖旧巢、不忘故者;
三月二十三,兄长前来探望,赠累金丝钗一支,以作来日迎其弟妹之薄礼;
八月十一,寻得外域罗缀花种诸多,因照料欠缺,枯萎许多,心存愧疚;
十二月二十九,罗缀花尽数绽放,方知其生于寒冬之际。采花酿罗缀,酒坛埋堂前。机缘欠几分,不知香几许。
司月眸光暗了暗,从物空间取出一个锦盒与一块素帕,用素帕小心翼翼地包好竹叶、青纸与剪子,再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里。
站了片刻后司月坐了下来,看着天上的满月,心中突然涌出许多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说给何人听。
看向手中的锦盒,司月手上的力度大了几分。
等……下次,等下次再见到那人时再还给他吧。
其实答案早就出现了……
只是……
司月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