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声音便知她此刻身子虚弱,陈昭忙解下斗篷盖在司月身上,见司月面露不解便解释道:“虽说今日天晴会暖和些,可这会儿也还是冷,师姐只穿这些怕是会着凉。”
司月轻笑:“多谢。”
大约是她朝自己伸出手,又或者是掀开斗篷一角,总之坐到她身旁时陈昭几乎要忘记自己叫什么从哪儿来的了。然而此时正如他所说的那般,陈昭不由打了个冷战,悄悄将斗篷往上拉。一面又微微偏头,问道:“近日总不见师姐,可是身体有恙?”
此时他才发觉司月的衣装与往日不同,淡淡的红褐色星星点点落在下摆。只听她轻轻应了一句便再无动静,陈昭只当自己今日贸然打扰已十分冒犯,如今却说些不痛快的话,因而又移开话题:“前些日子师姐送的梧桐——说来惭愧,还是回去查了书才知它是什么——我小心照料着,今日起来见它多了五六片叶子,想来也不算辜负师姐一番好意。”
无人应答,陈昭脸上发热,心中更觉愧疚与尴尬,却在回首欲向她赔不是时见她贴在树干上,不知何时又闭上眼,此时离她近了些才发觉她眼底的乌青。难得的,似乎在她脸上品出几分笑意,不同于以往仅仅用于交流的笑,所以大约是看不出来的。
绯色渐渐染上耳垂,他也难得喜欢“绯”这个字;若此时还在夜晚,大约他也难得喜欢“夜”这个字。因此心中对“夜绯晨”这个强加在他身上的名字的不爽也淡去几分。
手指不由揉着衣袖,大约是松了口气,陈昭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声,在旁人面前,即使此人从未知晓,即使此人……正是他挂念的人。
“自我记事起,梦中常有佳人来访,有时在梨树下,有时又在桃树下,或许是枫树,又或许是别的我还不知名字的树下,然而与……人相比,似乎有些微不足道了。”陈昭笑笑,放过皱巴巴的衣袖,抬眸不知望向何处,“梦中那位佳人,明明离我那么近却总是不见其容貌。直到那日与师姐相遇,或许师姐早已忘了,我才发觉日思夜想的人……”
陈昭仍记得——也许是因为自己日日想着念着才记忆犹新——那日,他误闯此地,见青藤相依与青色相配,满树梨花飞舞,落在她发间,落在她怀中。树灵环身,各自欢笑。即取青苍饰粉黛,何借百花作衣裙。愧吾双目别秋水,敢携尘尘染洞天。
司月才一回眸与他四目相对,陈昭心中莫名紧张,转身欲逃离此地却不想被脚下某物绊倒,痛得他龇牙咧嘴。脸上落了伤。她送来了药草。轻轻敷在脸上,不同以往那种火辣辣钻心的痛痒,陈昭只觉伤口冰凉,甚至让狂跳的心也静下来。所以完全没注意到她缩回左手的动作与“是你”二字,只在回到住处细细回想时记起这一细节。
她问:“此处野兽出没凶险异常,你到此地有何事?”
陈昭一时忘了答,在她问第二遍时才随意扯了个由头:“夫子说要带、带药材回去。”即便成干的药材还在窗前晾着,甚至包揽了另外几位同窗的份儿。
司月沉思,不久便捧来一颗小树苗,手上的泥土还有雨后湿润的气息。青草的气息。捧到他手中,冰凉与温暖只在他手心争斗片刻。
“它说,它愿意跟你走。”她目光柔和,与它作最后的别语,“若你我神魂相交,便是两身相离……常去梦中见你。”
然而日后二人生死相隔,陈昭每每记起此情此景,仍是她离别所说,更不必说肝肠寸断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