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已过,但未出正月,宫里各处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杨妃正在兴和公主的寝殿中与安宁说笑。她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安宁在自己住处养病的那些天,是她来宫里一年多里最开心的日子。陛下并不经常去她那里,但即使在少之又少的见面中,杨妃也总能感觉到陛下在看她时,好像在看另一个人,她知道自己或许就是一个替代品,那就做个替代品吧,至少能让哥哥从牢狱中走出来。皇后亦是寡淡之人,也从未找过她的麻烦。这后宫清冷得像冰窖,只有安宁这里是温热的。她今日做了杏仁酥给安宁带来,安宁开心地一边吃,一边给她讲在画本中看到的故事。
战紘刚刚召见了大学士,拜其为兴和公主的老师,等正月过后每日上午为安宁授课。朝事已毕,他便踱步去了安宁那。听到屋内有笑声,战紘示意不让宫人通传,自己走进屋里。
“妾参见陛下!”杨妃对着门坐,正看到陛下进来,慌忙见礼。
“父皇!”安宁从靠椅上跳下,瞬间跑去抱住父皇。
“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战紘抱起女儿,看着她开心的笑容。
“我在听杨妃娘娘讲小兔子的故事呐!父皇,杨妃娘娘做的杏仁酥可好吃了,父皇快尝尝。”说着就拿起桌上的杏仁酥往战紘嘴边喂去。
“嗯,味道确实不错,杨妃辛苦了。”
“妾不辛苦。”杨萍在战紘面前的话总是很少。
“你过来坐吧。”
“是。”
“年里见过家人了吗?”
“回陛下,内宫家宴时见过嫂子。”
“杨复还在养病吗?”
“是。”杨妃进宫后,去牢中看望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哥哥。见哥哥由于狱中阴冷引发多年征战留下的病症,膝盖与脚踝已溃烂,正常走路都成困难,心中十分不忍,于是恳求陛下看在杨复曾忠心护主的情面上,可以让其回家中养病,她愿替兄长受罚。战紘未曾想到昔日与他征战沙场的近卫统领竟因在狱中成了这样,遂特赦了杨复,并命人整修一处园子为杨府,赐予了杨家。自从西域之战结束,战紘就再未见过杨复,他无法想象杨复被病痛折磨,行走不便的样子。
“安宁,杨妃家里有一个会武剑的哥哥,你想不想去找他玩?”
“我想我想,从来都没有哥哥陪我玩,父皇,我能和他一起武剑吗?”
“你又不会,只能在一旁看着。”
“可以让哥哥教我啊!”
“杨妃,今日无事,随朕一同去趟杨府吧。”
“是,谢陛下隆恩!妾这就让人通知哥哥恭迎圣驾。”杨妃听到陛下要去杨府,心下十分感动,杨复被赦回府后,杨妃就再没见过哥哥,也只在家宴中匆匆见过嫂子一面,未能说得几句话,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陛下能带自己回杨府,这是从未有过的恩泽。
“不必了,我们直接去便可。”
“是。”
一行人到了杨府门口,侍卫方上前告知门卫,守门知是陛下驾临,立刻将门大开,跑去院内通报。战紘刚踏进院内,就看见妇人搀扶着架着拐杖的丈夫,领着身后的一行人急切地向门口走来。他有些恍惚,面前这个靠拐杖行走,头发有些发白的人真的是那个在沙场向之披靡的杨复吗?
“草民杨复叩见陛下,叩见杨妃娘娘。草民接驾来迟,请陛下赐罪!”
“将你哥哥扶起来吧,不用多礼了。”
“是。”杨萍将激动到颤抖的哥哥扶起,眼中透着红润。
“谢陛下,谢娘娘。”杨复万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得见主君,更没想到已是陛下的主君竟能亲临一个罪人的家中,接到守门通报的那一刻,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战紘刚要移步屋内,就听到安宁的声音:
“你就是会武剑的哥哥吗?”安宁想着父皇说这里有陪他玩的哥哥,便一直在两侧的人群中寻找,当她看到妇人旁边安静跪着的男孩时,就立马挣脱了李司仪的手,跑到男孩面前问道。
杨震先是看到一双精致的小黄靴立在他身前,听道问话时,抬首起身,看到身前和他跪姿一样高的女孩,正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我会武剑。”杨震只答了会武剑,因为自己没有妹妹,因此应该不是她的哥哥。
“那就是了,我想和哥哥一起玩,哥哥可以教我武剑吗?”安宁开心地笑起来,那笑容让杨震觉得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我——”杨震刚要回答,只听陛下回身道“宁儿,进屋再说,外面冷。”李司仪立马上前紧了紧公主的衣帽,牵着她的手随陛下走进屋内,安宁走时转过头来又向男孩说了句“一会儿我们一起玩儿噢!”
杨复侧立在一旁,看着从身前走过的女孩,心里一颤。他知道陛下虽有皇后妃嫔,可孩子却只有一个,就是主母留下的兴和公主,陛下竟带着她来了杨府。
陛下与杨妃入座后,李司仪侍奉安宁在左侧坐下。杨复又重新见礼问安,战紘命近卫扶起赐座。
“还在吃药吗?身子可比之前好些?”
“回陛下,承蒙陛下恩泽,草民一直在服用太医开的药,已比之前大好了。”
“朕想着你妹妹自投奔于你,你们也未能相见几次,如今你身体不便,不能进宫,便让她来此看看你。”
“多谢陛下体恤,草民有愧陛下圣恩。”杨复在牢中听狱头恭喜自己的妹妹成为杨妃时,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充满惊异与疑虑,他不明白为何多年未见的小妹会一朝被陛下封妃,而且自己身犯重罪,小妹作为陛下的妃嫔又如何自处。直到他在牢狱中见到已成为杨妃的妹妹,一切才豁然开朗。小妹的那双眉眼和主母十分相似,陛下思念故人,故而将小妹留在身边。他为陛下对主母的深情感到心疼,也为小妹成为他人的影子感到痛苦,而这一切源头都指向自己,若自己当初决策正确,这些就都不会发生。杨复一想到小妹此生的幸福断送在自己手里时,心里就无比的愧疚。然而此次见陛下带妹妹来杨府,且对她照顾有加,杨复心里的担子也放下了一些。
“杨妃,以后到年节家宴时,你可自行回杨府看望。”
“妾谢陛下隆恩。”杨妃感激地看着眼前的陛下,虽然他一直将自己当做替代品,虽然他此生都不会让她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虽然他与自己之间永远都是疏离的,但此刻的他是真心对待她和她的家人,他不给她自己的温暖,却给了她杨家的温暖。
安宁无聊地坐在那里,她一直等着那个会武剑的哥哥,可除了之前在男孩身侧的妇人进来倒过茶水外,再没一个人进来了。好不容易看父皇他们低头品茶,她立刻跳下椅子跑到父皇身下说:“父皇,我想找那个哥哥玩,他怎么不见了?”
“你呀!”战紘宠溺地摸摸安宁的头,对杨复说:“将你儿子叫过来吧,朕也想再见见他。”
“是。”杨复起身应答,示意立在门口的下人去通传。
“哥哥!”安宁见男孩低首走上来,兴奋地喊道。
“草民拜见陛下,拜见杨妃娘娘,拜见兴和公主。”自从上次见过陛下后,杨震一直记着这位令他心生敬畏又感觉亲切的人,记着他让自己勤学苦练的训言。后来父亲回府后,他才知道教导自己的陛下是谁,于是更加刻苦读书练功,加上父母的教导,这一年以来,杨震无论在待人接物和知识武功上的长进都很大。刚刚在外面,母亲告知他那个叫他哥哥的女孩是陛下的女儿兴和公主,听到她热情地叫自己,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起来吧,这一年来可读了什么书?”
“回陛下,草民起初读了些启蒙的书,后来跟着师傅读过《论语》《礼记》”
“剑法的力道练得如何了?”
“回陛下,师傅说还可以练得更好。”
“给他一把剑,让朕看看。”战紘示意身边的近卫,近卫于是将自己的剑递给杨震。
杨复见状立刻跪倒言:“陛下万万不可,犬子剑术不精,绝不敢在陛下面前持剑,若伤了陛下,娘娘和公主,草民万死难赎。”继而转头低声呵斥:“逆子还不将剑放下!”
杨震听到父亲训斥,后悔自己的冒失,慌忙跪地,双手将剑举过头顶。
“你多虑了。”“杨震,让朕看看你的长进。”
“是。”杨震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陛下,他想在这两个人面前证明自己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他后退了几步,抬手起剑,几招下来,便已气若山河,行若猛龙,入于人剑合一之境。
“嗯,力道比此前浑厚得多,但不懂得刚柔并济的道理,确如你师傅说的,可以更好。”
“是,谨遵陛下教诲。”
“哥哥好厉害,父皇,我想和哥哥一起武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