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转眼已到子时,经过太医院几个时辰的救治,安宁的脉象终于渐趋平和,但由于伤的是头部要害,太医并不敢断定安宁什么时候会苏醒,或是什么时候会突发意外,因此轮流看护着,始终不敢离了半步。战紘让皇后回去,守在安宁身边一夜无眠。
已过半月,安宁自坠马后却一直未醒来,杨震仍被关押在监。杨妃被禁足。皇后多在兴和宫照料,而战紘则多在慧安宫,派人随时通报安宁的情况。这一日,宫门外来了一辆简朴的马车,一位身患腿疾,两鬓已白的男子下了车,向侍卫们递了牌子。有年长的老兵认出是曾经的近卫统领,上前搀扶,却被婉拒了。杨复独自走向宫监,几经周折,见到了在牢中呆坐的青年。
“父亲!你怎么——?”
“嗯。”
“孩儿不孝,让父亲忧心。”杨震看到双鬓已全白的父亲,想到母亲必然已是这样。心下更绝望,他不仅害了安宁,也害了自己的父母,他本罪该万死,却仍在此苟活。
“我并不是单为你,也是为我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我们杨家终是对不起皇恩,对不起陛下了。今日我要告诉你一事,你要永远记在心底,却永远都不要再提起。”
“是。”
杨复将安宁生母如何与陛下相识相知,如何帮助陛下运筹帷幄,又如何因自己的错失而难产至死,以及陛下为何纳杨妃的事情统统告诉了杨震。杨震明白了父辈间的纠葛,明白了陛下为何如此宠爱安宁,明白了父亲所说的杨家终是对不起陛下的缘故。
“今天告诉你这些往事,是要让你替我赎罪,替杨家赎罪,明白吗?”
“孩儿明白,孩儿死不足惜。”
“孩子,你不明白,死是最简单的事,不是你要做的,你要做的,是要活着,尽你所能以报陛下,尽己之忠以报国家,这才是替杨家赎罪,知道吗?”
“孩儿明白,可孩儿已犯不可挽回的大错,不配为陛下尽忠。”
“你还年轻,有很多机会,父亲老了,简单的事留给父亲做吧,你要去做更难的事,懂吗?”
杨震似懂非懂,只见父亲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笺,上面写着杨妃亲启的字样,父亲将它交给了狱卒,托他转交给杨妃。又问了一遍杨震刚刚的话是否记住了,杨震点了点头,便见着父亲瞧着他笑了笑,慢慢转身离开了。
当杨妃读完哥哥的书信,知道一切已经晚了。她换上素服去见战紘,看守的侍卫虽知杨妃被禁足,看着她如此决绝,也不敢硬拦。杨萍跪在慧安殿门外等着,因战紘下旨除了安宁的病情和紧急军报,其它一律不得通报,而公主又因杨妃侄儿才昏迷,所以无人敢入内通传。这样过了一个晚上,早朝前,战紘终于将门打开,吩咐备辇上朝,却无视了门前的杨妃,他现在不想见杨家的任何人,听到杨家的任何事。散朝后,战紘依旧回到了慧安殿,他命人将杨妃带回,却听见杨妃低音的嘶喊。
“陛下,哥哥已畏罪自尽。”
“你说什么?”
“罪臣杨复自尽,妾请陛下准妾送哥哥一程。”
“启禀陛下,安宁公主醒了!”战紘还没从杨复的噩耗里回神,便被内侍告知安宁已醒,立刻快步去了兴和殿。
“安宁——”
“父皇,我头疼。”
“父皇知道,安宁受了很大的苦,是父皇没照顾好你。”
“父皇,我好像是从马上摔下来了。”
“是,安宁以后再不可以骑马了,知道吗?父皇只有一个你,你不能离开父皇,不能离开——”
“安宁没事,让父皇担心了。杨震哥哥呢?他有没有受伤?”
“他——无事。”
战紘看安宁虽醒过来,却仍是无甚精神,头疼难忍,劝她吃了药又睡下了。问过太医,知安宁昏睡多日,能醒来已是奇迹,身体还需慢慢调养恢复,头疼的病症更是急不得。安宁能活着,战紘悬了多时的心将将放下,却又想到杨复自尽,心思难安,命人去查了杨复的事。
“启禀陛下,杨复昨日进宫去了宫监看望其子,临走时托狱卒给杨妃带了书信。在回去的路上服毒自尽了。”
战紘是恨杨家的,可他却没想过让杨复死。那个和他共历战火的人,如今却是满身病患,服毒身亡。上天到底是如何安排人的命运呢?自己貌似掌握着别人的命运,却终究不能与天命争斗。
“让杨震为他父亲去守孝吧。准杨妃在宫中祭奠。”
战紘疲惫地回到慧安殿,他想告诉慧儿他们的安宁终于醒了,可他却没能轻松。下辇后却见杨妃仍在殿外。
“你回去吧,没接到朕的意思?”
“陛下让杨震守孝,准妾祭奠,妾叩谢陛下盛恩。妾还有一事恳请陛下。”
“你说。”
“妾近日参读佛经,方知佛法有了悟生死之能,妾愚顽之资,本不足以侍奉陛下,想恳请陛下准妾出家修行,青灯古佛,妾愿终日为陛下和公主祈福,以报圣恩。”
“你想好了?”
“是。”
由那以后,宫里再没有杨妃的身影,其宫殿被改名为静清阁,杨萍为静清娘子,终日读经,再未出过阁中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