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非毕竟站在两党相争之外,即使有些过分正直,但不会对现在形成了的天平造成影响。可沈清言是定王的人,更尤其针对王家的人,她这样的人做了丞相,那太子未来的路只会荆棘丛生。
在朝臣眼里,楚琼玉不仅是定王党,更是皇上最亲信的孩子。她的提议几乎就是皇帝的默许。
王继行想到这里的后背冷汗直流。
赵成虽未得善终,皇帝最终还是留了他妻女的命,赵成跟秦王被处决的时间错开了,可王家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先不说皇帝对曾经如日中天的四大家族怎么看,只凭他对定王党的纵容,即使不出手,万一未来登上皇位的是定王,王家也不会好过。
“松霖。”一个黑衣人随着他的声音出现,跪在了地上。
王继行的脸隐在黑暗中。
“你带着松部所有人去一趟喆州,务必把沈清言的头带来见我。”
“是。”
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身随声动,已经不见了身影。
松喑摸摸脸上的血迹:“你真惹到王家了?”沈清言力竭倚在身后的稻草上:“你说什么?”
“我要是没算错,整个松部可是都来过喆州了,这是老王自己养的最精锐的一批。”
“一批刺客?”周水静把剑收回剑鞘,递给旁边的秋砚,“多谢你的剑。”
空旷的院子里死角上各站着一个人,四人形成的包围圈里有十几具尸体。
沈清言坐到了地上:“好烦。能不能别再来了。”
松喑打破了她的幻想:“据我所知,还有竹部和梅部,竹部人少,只在京城,梅部听说擅长下毒,我没怎么见过,不然上次也不会中毒了。”
沈清言叹了口气:“王家的人可真多啊。”
姚莲心的回信十月十五送到了喆州,信中的安慰情真意切,沈清言越来越想云京了。
她怀念随时能找姚莲心和伍嘉杏聊天的日子。
五天后,十月二十,刘公公带着圣旨从京城到了喆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喆州太守沈清言,为官清廉,勤政爱民,综百家之所长,得百姓之爱戴,特封丞相,国运天开,宰辅天下,即日启程,回京述职。钦此。”
沈清言头一回起身觉得眩晕。
刘公公笑着把圣旨递到沈清言手上:“此刻起,沈大人就是我大楚之丞相了。”
沈清言张了张嘴,欲语泪先流。
刘公公见状笑着跟春竹说:“你家丞相大人高兴极了。”春竹赶忙拿出帕子轻轻擦拭沈清言的眼泪:“姐姐。”
沈清言咬着嘴唇忍住泪意:“多谢刘公公。”
刘公公摆摆手:“我只是个传话的。丞相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咱们就启程。若赶得上,也许能跟另一个人一起回京。”
沈清言歪了歪头,刘公公笑而不语,上马车去了官驿。
收拾好东西,沈清言独自在喆州漫无目的地走,她来这里一年多了,这里的人不再是地图上用“喆州”二字代表的意象,而是真切与她相处相知了整整一年的人。
这一去,不知此生能否再来。
沈清言转来转去,最终走到了水神庙门口。
顺真站在大殿里,看着她一点都不意外,好像适应了她总是突然出现,然后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沈大人?”顺真见她迟迟不进喊了一声。
沈清言慢慢走了进去,拿了三根香,点燃插到香炉里。她抬起头来跟水神像对视良久,最终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格外认真郑重地磕下头去,沈清言迟迟未起,顺真站在她身后,一侧头发现她居然在哭。顺真悄悄走了出去,把连接庙内的殿门关上。
“大师大师!”远处的小女孩飞奔来,顺真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女孩赶忙捂住嘴凑到顺真的耳边,小声说:“沈姐姐当上丞相了。她现在是全——大楚最大的官了。”顺真看了一眼关上的殿门。
雨水下着没完的时候她没哭,被逼入绝境的时候她没哭,被人暗杀的时候她也没哭,如今她高升了,却偏偏跪在水神像前哭了起来。
下一任太守会不会是王家的人,会不会借着洪涝赚钱,会不会也把死去的人当做一个又一个数字,抛入东江的洪流中……
水神啊,你能读到我没说出口的心愿吗?
如果可以,我想求你长久庇佑喆州城的百姓,让她们不再受洪涝之灾,不再遇不正之官。连上天都流了这么多这么久的眼泪,不要再让她们受更多的苦了。
沈清言的眼泪顺着鼻梁流到身下的蒲团上,蜿蜒成一道水痕,最终全部汇入苍茫而生生不息的东江之中。她终于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跪在神像之下祈求。
水神像温柔着俯视着她,不知是参透了人世的无奈困苦,还是作壁上观不入尘缘。
沈清言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腰再一次弯了下去。
怀悟从大殿外进门,第一次见到沈清言的“虔诚”。她在来的路上听说了沈清言要任丞相之事,没想到她居然会在庙里。
沈清言转过身来看见怀悟,慌忙作了揖。
“沈大人,恭喜你。”怀悟眼神真诚。
“大师,您觉得水神是个什么样的神?”怀悟第一次听人问这个,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非色异空,非空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如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沈清言笑了起来:“《心经》不是得道高僧们来劝凡人的吗,我只问您水神。”
怀悟接了一滴殿外的雨水:“贫尼觉得,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神就在万物之中。贫尼不敢擅自评价。”
沈清言点了点头,拿起伞来准备离开,走近雨里后又顿住:“那大师,您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大人对神不真,对百姓却诚。”怀悟不假思索道。
沈清言大笑着走进雨中。
她不诚,所以神不会替她实现心愿。
她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