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蘑菇也烤的差不多了,章小禾递了一根给赵悬,让赵悬握着当烧烤吃。
她们烤的是香菇,没有放油和盐,烤熟后香菇变软变塌,也是烫嘴的,没什么味道,唯有一股子香菇特有的野香味。
赵悬感叹:“小禾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花卷这么香,连随便烤点香菇都这么好吃。”
章小禾淡淡地笑了笑:“哪里是我做的好吃,是很久没吃到这些东西啦。你要喜欢,我下次给你蒸点米糕吃。”
面粉太少了,倒是米还有很多。
去年姚家人收获了一些葡萄,除了酿酒之外,还用糖和葡萄养了一罐子酵母,有了酵母,就可以做更多点心类的食物了。
赵悬兴奋地点头:“好啊!”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酵母要怎么养?你教教我呗,我以后还可以蒸个蛋糕来吃。”
“养那个麻烦,我分你点。以后你需要直接找我拿就行。”章小禾知道赵悬做点心的机会不多,酵母养着麻烦,干脆让她需要就来取。她又问:“怎么?谁生日到了?”
“没,就想着做一个来吃。早几年连日子都算不清楚,早就不过生日了。”赵悬含糊应着。她和路安已经不过生日了,但马上清明节了,她就想着应该做些点心祭奠一下双方的父母。
去年的清明节他们没有祭奠,那时她们能拿出来像样的食物太少了,倒是今年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能拿出的食物也会丰富些。
“说的也是,”章小禾应道,“我和姚远都不过生日了,就给狗狗过一下,毕竟还是孩子。”说到这里,她问,“悬悬,你和路安会要个孩子吗?”
赵悬闻言摇头:“现在生孩子死亡的概率太大,我可不想赌概率,我和路安都决定不生小孩的。”
现在人类的寿命大大缩短了,她和路安都很珍惜活着的日子,他们看重的是彼此的陪伴,而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后代。
有时赵悬会想,多年后他们之中总有一个人先走的,那剩下的人会不会太寂寞太可怜了?但一个人寂寞又可怜的人应该也活不长了吧?
想到这里赵悬又释然了,左不过结局都是死了,现在担心个屁。
——连赵悬自己都没发现,原来只会从最坏角度思考问题的她,在生死问题上竟然这样豁达。
“诶,”章小禾叹了一口气,她似乎想到了养活狗狗时的艰辛,她的思绪很长,在这个荒无人迹的原始林子里,她两的话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他们两家人的性格都挺相似,路安的话不多,姚家人的话也不多。
在这天灾末世里,几个话少内向的人竟然神奇地凑在了一起。
赵悬认真啃着肉花卷,章小禾见她脸颊鼓鼓的模样,笑着给她又满上了一杯热奶茶。
双方没有说话,章小禾就渐渐回忆起了以前的事情。
很奇怪,明明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还是那样清晰。
她回忆起混乱的那天——那天,她丈夫要抢走他们唯一的儿子,说要拿儿子去换所谓的特效药。
那时居民区已经断水断电很久了,所有的警力都被安排在银行、医院、超市等重要场所里,街道上已经发生了□□烧事件,报警电话打不通了,人命变得不再值钱。
章小禾连着在医院上了一个月的班,身心俱疲,家里没有水也没有吃的了,这时她的丈夫不知道哪来的消息,说可以用人来换所谓的特效药。
这种小道消息要是在和平年代听来肯定犹如天方夜谭,但在社会崩塌的前夕,被大疾病吓破了胆的人太多,而这个荒唐的消息偏偏很多人就信了。
丈夫要用儿子来换药,人贩子就在楼下等着。
章小禾抱着儿子大喊大叫,她已经很多天没吃饱了,甚至连水都喝得很少,但那时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在与丈夫拉扯中没有输。
她一手扒着墙上突出来的下水管道,一边将哇哇大哭的狗狗护在怀里。那个男人其实很瘦弱,他有尿毒症,但医院太乱,不能肾透析了,所以章小禾和他的力气一半对一半,男人拉扯不动,突然就松了手,走了开来。
章小禾以为丈夫放弃了,哪知没过多久,男人又去而复返,紧接着,她紧握着下水管的手臂一凉,血溅到她的身上,也溅到了孩子的脸上。
她的手臂,就那么软趴趴地松开了水管,仅仅由一层薄薄的皮肉吊着肩膀,手臂上的剧痛过了一会儿才传来,章小禾的心冷了下去,紧接着发出绝望而凄厉的惨叫。
男人握着满是鲜血的西瓜刀,刚才的一腔冲动早就被着血淋淋的一幕给震慑没了,他呆愣了几秒,双眼爆出地看着在瘫软在地上的妻子。
也就在这时,对门的人家大门“碰”的一声被打开,从里头走出了一个一脸冷峻的男人,他也握着一把菜刀,他快步走上来,在丈夫还在错愕时,对着他的背就是一刀!
丈夫哇哩哇啦地大叫起来,也滚到地上,这个男人趁机抱起章小禾,章小禾怀里搂着狗狗,男人就抱着这对母子,飞快地走出了这栋人口杂乱的出租楼。
医院即使有警方保护,也处于了半瘫痪的转态,到医院时章小禾已经失血昏迷,医院没有血包,也没有药,但章小禾本来就是医院里的护士,相熟的同事不想放弃她,只能给她截肢。
签字时,这个男人抱着睡着的狗狗,狼狈地蹲在人满为患的走廊里,听到医院的建议后,他很镇静地承认自己是伤者的丈夫,然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姚远。
章小禾的同事中不乏有见过她丈夫的人,但这时候大家竟然都默契地没有再询问什么。
很幸运的是章小禾的命保住了,没有病床,但好心的同事让他们住进了值班室里,值班室里也很拥挤,医生和护士们已经没有假期了,只要能动,就都需要来医院工作,大家全挤在值班室里睡,由安保人员二十四小时看守着几个值班室,以保证医务人员的安全。
姚远是没有资格睡在里头的,人少时他可以进去探望一下章小禾,多数时候他就和安保人员一起睡在值班室外的走廊上。
世道已经彻底乱了,连医院里也是,这里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章小禾并没有在医院里住很久,第四天的时候,医院发生了大暴动。很多人冲进了药房里,看着空空如也的药房失声痛哭,有的人和军警扭打在一起,枪声接连不断地传来。
尖叫声从远处渐渐靠了过来。
姚远开始收拾他们可怜的行李,他把保温杯灌满了水,然后将仅剩的几块糖,和三块已经干瘪了的花卷装进一个背包里,挂在了章小禾的身上。
他两都带着厚厚的口罩,章小禾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
姚远说如果他实在招架不住那些暴徒,那她必须不能犹豫地自己带着东西和狗狗先跑。
“我知道。”章小禾颤抖着声音应着。
他们有惊无险地逃出了出来,和他们一起逃出医院的,还有那些极具传染性的病人。
没有姚远,她和狗狗都活不下来。
一个尚在重伤中的女人,一个上幼儿园的孩子,在那时就是人人可欺的两块肉。
而姚远则永远是冷着一张脸,他的个头并不高,但他话少,凶起来时有种不要命也要砍上对方一刀的架势,他握着一根尖利的铁棍,在他的护送下,他们逃上了政府的救援车。
再之后,政府彻底失去了作用,那些短暂在难民营中活下来的人开始思考着独自出来求生,有的人怕被传染,一个人离开了,有的熟人则三五成群地结伴谋求着出路。
后来他们也离开了,加入了一个很好的营地,他们以为自己会在这个营地里待上很久,直到政府重建,但最终营地因为病毒爆发而离析,再之后又是流浪,直到在这片山野里定居下来。
章小禾并不觉得自己的经历有什么可说道的,这世道能活下来的人都是历经磨难的,而苦难并不适合被时常提起,要活着,还是得朝前看,往前走。
赵悬和章小禾两人找了大半天的蘑菇,直到背篓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后,二人才借着夕阳摇摇欲坠的光线赶回了家。
她们不仅采来了各色蘑菇,还有一些野菜和草药。
这几日姚远和狗狗忙着将溪尾村的莲藕移栽到自己村子里,还有一些瓜藤和甘蔗根。大家都没有种植过这些东西,所以今年先试着种一下。路安和老刀则又去了山坳那栋有着壁炉的小房里,春季不是打猎的季节,他们是去整修房子的,将房子周边的路面清理了一遍,经过一冬的缓慢生长,先前开辟的道路上已经覆盖上了薄泥和短绒绒的青苔,他两一人一把铁铲铲走了杂草,再将屋子打扫了一圈,该晒的东西都晒了一遍,这一待在山里就是三四天。
这是春种后一个短暂的农闲,粮食已经种下,菜地也打理好,连日来天公作美,有大晴天,也有绵绵的小雨天,总的来说出行都很方便。
姚远和狗狗移栽完荷花和甘蔗,又开始清理稻田周边的小沟渠,长进沟渠里的杂草需要清理,埋了一冬的淤泥也需要捞起来,四个男人凑在一起合计了一下,姚远父子将两家水田边的沟渠都清理干净了,路安和老刀则把两家这段日子里采来的笋子和菇都烘干了。
去往太平镇的路途上有个茶园,赵悬和章小禾又用了两天时间去那里采摘了最鲜嫩的茶叶,回来制茶,再接着出去采菇,虽然是小农闲,但是大家个个都忙碌得像一颗小陀螺。
等赵悬意识到的时候,清明已经过去了一阵子了,再过几天,就是谷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