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没有人叫醒久珣。
午饭过后支撑不住困意便睡了个午觉,哪想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四点,这是久珣上工的时间。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万籁俱寂,只有橘黄的阳光从阳台进入投在客厅的茶几上,穿过还剩下半杯茶水的玻璃杯,在灰沉的橡木桌面上映出一片晶亮的浅黄色光芒,这一瞬间彷佛入梦未醒。
昨晚发生那种事后久珣有些羞于面对佐胤,本来见对方洗完澡后似是酒醒了,以为他会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却没想到在母亲的盛情下给他在自己房间打了个地铺。于是两人不得不睡在同一间房里,整晚久珣都背对着佐胤在半梦半醒间徘徊,最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平白无故把班翘了,酒吧那边要临时找人顶上估计也挺麻烦,久珣不清楚父亲为什么没有叫醒他,并且先前拿着新衣服在客厅捣鼓的母亲现在也不在。
坐在沙发上给父亲拨了个电话,那头没几下就接通了,环境倒也不怎么吵闹。
“睡醒了?”
手一哆嗦差点给手机掉地上,稳住情绪再次把话筒贴在耳边,久珣暗暗清了清嗓子平静地答道:“怎么是你接的电话?”
“他手上拿了东西让我接的。”
想对佐胤说一句“原来你会用手机”,可这么干八成得挨训,久珣也就打消了念头。
“那你和彭叔叔说一下,我马上就来。”
“你不用来了。”
“怎么?”
“我替你就行了,好好休息。”
最后四个字佐胤的声音很轻,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久珣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总是说“谢谢”的话感觉太过敷衍。
“还有,下次求我办事记得加个请字。”
对方说完便挂断了通话,听筒里安静了好一会久珣才放下手机,感到有些心烦意乱的,佐胤的态度不太对劲,虽然最后还是被他训斥了一句。
叹息一声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翅膀又开始痛了起来。久珣估摸着是睡觉的时候压太久了,可他向来睡相规矩而且习惯侧卧,不太可能压到翅膀中间的关节。最关键的是,这个痛感比起被压坏的酸痛,更像是青春期长个头时关节的胀痛。他想起前两天和佐胤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翅膀长大了一点,所以他推测也许是翅膀生长造成的疼痛,如果是那样的话忍一忍熬过去就行了。
直起身体也无法缓解那种难受的感觉,久珣开始烦躁起来,一方面是身体不适,另一方面由于回溯了这几天的记忆,发现他和佐胤之间发生的事情有种微妙的感觉。先是枕腿上睡觉,然后接吻、共进晚餐,再就是昨天的事情……难不成下次就得……
想到这里久珣开始心慌了,先不说自己这想法很荒唐,但是依照佐胤那性格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如果他晚上回来对自己下达这样的指令难道真的要无条件遵守吗?现在佐胤扔下他一个人去了酒吧,应该是有把握自己的安全没有受到威胁,既然他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危险,又有付出这样巨大代价的必要把这个男人留在身边吗?
从始至终遵守佐胤命令的原则都是“不做出格的事情”,可是昨天被他压在床上的时候久珣几乎已经放弃了挣扎,打从心底里畏惧这个男人而不断说服自己降低下限。真那么怕他落在别人手上,直接找机会除掉便是,彭叔叔一定知道该怎么做……现在看来自己的动机完全经不起推敲,更像是一种自我欺骗。
但是扪心自问,久珣并不想佐胤死去,更舍不得他离开,没有为什么。要么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在身边晃来晃去,要么他确实对佐胤有了感情,毕竟有过能和他成为朋友的想法。
脑子越想越混乱起来,逻辑思维像是被人用棍子搅拌了几圈,缠绕在一起怎么也捋不顺,只剩下一堆疑问堆积在一起糊满了仅剩的思考能力。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久珣打开电视寻找悬疑类的电影看,这种需要全神贯注欣赏的影片最适合用来排解烦恼,或许还能一并忘记背上的疼痛。
直到两个小时后,母亲拎着一个袋子回了家,成功被分散注意力的久珣思维也清爽了许多。看到他在看电视,母亲便从袋子里掏出一件外套走过来对着他比划起来。
“嗯,挺好。”张雨歆满意地点点头。
“妈,你下午去哪了?”
“这里没有缝纫机所以出去找裁缝改衣服了。”交代完,张雨歆便把衣服放在沙发上,又继续对久珣说:“今天晚上要八点左右吃饭,现在家里人多起来了,你先趁没人去洗个澡,一会来试试新衣服。”
想了一下也没事干,久珣索性听从吩咐进了浴室。站在镜子前,他发现背上的翅膀又长大了一些,最长的羽毛已经能够遮住臀部,生长速度出奇的快。整理了两下这些没怎么打理过的羽毛,它们竟然簌簌地掉了一地,由于没有秃掉的地方,久珣便只能认为这是和鸟类一样在换羽毛。
说来也奇怪,心乱的时候做事反而比平常细致许多。久珣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给自己搓了个干净,随后舒服地躺进盛满热水的浴缸,闭上眼任由温暖包围自己,企图用这份舒适来驱散焦躁。
然而泡在水中没有多久便感到一丝不对劲。热水的温暖慢慢的变成了灼烧的痛感,从羽毛下的皮肤渗透进身体,直到无法忍受这股疼痛久珣这才从水中坐起,伸展翅膀脱离水面的接触。一睁眼,毛骨悚然的一幕映入眼帘,水面上不知何时飘满了密密麻麻的羽毛,丝状的血液细流在热水中如藤蔓一般蔓延开来,编织成了一张血红的蛛网。
瞳孔因恐惧而骤然收缩,久珣惊慌失措地从浴缸里向外爬,在翻过边缘的时背上的翅膀又传来清脆的骨头响声,同时难以忍受的阵痛紧随而至,上一次感受到这样剧烈的疼痛还是他翅膀刚长出来的时候。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身体随之一颤,靠在浴缸边缘的湿润手肘从上边滑下,失去平衡的久珣重重地摔在了浴缸外的地砖上。这时骨头的响声也随之停止,但难以言状的膨胀感愈发明显,他能感觉到背后的翅膀正在生长。
羽毛几乎掉光的翅膀无力地贴在地面上,在久珣身后拖出两道鲜艳的血痕。他挣扎着爬向洗漱台想要从镜子中确认自己的状态,手掌刚摸上冰冷的大理石,背上又传来了令人恐惧的脆响,这是痛苦的前兆。
果然,熟悉的痛感沿着翅膀尖端窜进大脑,每经过一处关节似乎就会将疼痛叠加一次,当中枢神经感受到第二波痛感的时候,眼泪从久珣的眼角流了出来。既非恐惧也非难过,而是在疼痛的刺激下身体纯粹的条件反射,此时久珣想向家人求救却已痛到失语。
指尖扣紧了洗漱台的边缘,久珣的胸腔在剧烈起伏着。同样反应强烈的还有额头两侧的神经,一波又一波的抽动令他头晕目眩。接着脑袋里又响起了尖锐的嗡鸣,像一把锥子扎进大脑,胸口的绝望感随疼痛加剧开始侵蚀意志,久珣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快要支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