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雾似乎变得更浓了，久珣的心也愈发不安起来，一方面他并不熟悉这座城市的道路，而另一方面总是在担心佐胤会不会乱来。以那个男人的性格，自己跟敌人总得死一个，久珣只能寄希望于一起行动的言伊能回去拦住他。

托城市规划者的福，所有街道线路的设计都整齐有序，根据老旧公交站台已经褪色的指示牌的指示前行，很快便找到了孤零零立在一排低矮建筑后的行政高楼。但久珣所在的这块区域是快要接近城市边缘的地带，拥有公交站牌又相对宽敞的主干道绕着居民区转了好几个弯，想抄近路就只能选择穿过面前的建筑群。

为了不在这些狭小幽暗的巷道中迷路，久珣拍打着仅剩的一只翅膀，借助升力沿着楼房外的护窗和空调机座攀爬上房顶，视野顿时便开阔起来。房屋鳞次栉比高低错落有致，顺着房顶向前奔跑，利用天使的飞行能力久珣便能轻松跨过房屋之间的空隙，跃上存在落差的屋顶。若换做以前，他可不敢这么干。

十分钟的路程目测能缩短一半，即使胸口已经喘到发疼，身体的疲倦却被触手可及的希望驱散，反而迸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久珣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佐胤到时候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他都没打算一个人缩回安全区里让那家伙独自去送死。

刚越过几个平台便听得目标大楼发出一连串巨响，浓烈的烟雾裹挟着石块、断裂的金属和碎木板等物体从窗口中冲出，位于四层的墙体被震裂坍塌，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豁口。

“佐胤！”久珣心急得喊了出来，随即从高楼一跃而下跳向前方另一栋楼的屋顶，落地便迈开腿冲着目的地疯狂奔跑。

心跳开始猛烈加速，身体愈发燥热，刚风干了汗水的衣服立刻又被浸湿，手却变得越来越冷。俯身穿过楼顶架起的晾衣杆，用手撑起身体翻过水泥石台和空调外机，跳上平台边缘跨越巷道再次跳下另一个平台的围栏扶手，久珣的身姿彷如一个笨拙的跑酷新手，虽技巧生疏却信念坚定。偶然的重心不稳会让他失去平衡，但靠着强大的意志强硬扭转身体调整平衡，他也始终不曾摔倒，因为耽误的每一秒都有可能成为遗憾。

眼看就要冲出重围，那栋高楼忽然又迸发出一声巨响，久珣胸口一颤，心情瞬间沉到谷底。然而他的脚步依然没有停歇，事实也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随着烟雾和碎石一起从豁口中被爆炸冲出来的，还有那个久珣一直在担心的男人，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叫，就那样安静地从空中坠下不知生死。

看到这副光景久珣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一般，涌起了流泪的冲动，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绝对要接住他！

房顶与高楼之间是一个地势低洼的庭院，一直通到后方公园的湖旁，因此佐胤坠下的高度实际超过了六层楼，而久珣与地面的距离也超过四层，可是他全然顾不上十多米的落差，从楼顶边缘勇敢地纵身向前扑向佐胤。

靠着唯一一只翅膀滑过一段距离，久珣跟意识微弱的男人撞了个满怀，接触的瞬间他的双手便立刻牢牢圈住那具结实的躯体，之后被拉扯着一起向下坠落。挣扎着伸展翅膀继续滑翔，在快要撞击地面时久珣又将那只翅膀弯曲，把怀中的男人紧紧裹住，随后翻转身体将背部朝向地面。

落地瞬间的巨大冲击震得久珣五脏六腑都晃了几晃，仿佛胡乱纠缠在了一起，呕吐感和腥味立刻占据咽喉。身体因为惯性继续向前翻滚，地面上的石块、树枝、玻璃碎片和不知什么东西不断在刮擦翅膀，左翼的断口也不时从身下碾过，剧烈的疼痛像一把锋利的刀在痛觉中枢大杀四方。

可即使疼得快要哭出来，久珣也还是舍不得撒手。他就这样用身体和翅膀护住佐胤，直到最终完全静止，这才支撑起快要散架的身体，将痛到痉挛的翅膀从对方身下抽离。凝视着那张安详的脸，久珣忐忑不安地抬起颤抖的手贴上了佐胤鼻底，当感受到那一丝微弱的气流时，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心脏终于在猛烈的跳动中逐渐安分下来。

“喂，你醒醒……喂……”轻轻拍着佐胤的脸，久珣不住地呼唤。

这个男人倒也争气，没一会眼皮便动了动，随后咳嗽几声睁开了眼。摸着晕眩的脑袋，佐胤坐起身，像没睡醒一般神游了一会，意识才恢复清醒。

看清眼前出现的人，佐胤并没有感到多少欣喜，反而翻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因为他想方设法保护的男人此时已经不能只用“凄惨”这一个词来形容，灰头土脸的不说，那对印象中洁白美丽的翅膀也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羽毛像被狂风暴雨蹂躏过一般，皱皱巴巴破破烂烂没一根完整的，粘附着肮脏的泥土和灰尘，以及暗红色的血迹，有些地方甚至被血液染成了一片骇人的红。

其中一只翅膀上，那堆杂乱的羽毛中还夹着些许枯叶和细长的树枝，另一只翅膀的主骨更是从中间断裂，骨刺就那样赤/裸地穿透皮肤暴露在外，旁边松散地挂着一圈枯藤，看得出包扎过的痕迹。

佐胤开始怀疑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会得到这样的结果。面前出现的并不是预想中那个完完整整干干净净，乖巧在家等着自己回去的男人，分明就是个命悬一线的折翼天使，就差命没弄丢了。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那是愤怒到极点的严厉语气，升腾着怒火的红眸中映出久珣的身影，“我跟你说过不要掺和进来……”

“可是我接住你了。”

斥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却听见对方态度坚决地如此说道。但这一举动也让佐胤的火气变得更加无法抑制。

“啊，是呢，那又怎样？”佐胤咬牙反问，一把拎起了对方的衣领。

“我要是没来，你刚刚就摔死了！”

“那也是我的选择，跟你没有……”

话说一半再次被打断，这次却是被对方以同样的方式揪住衣服。而不同的是那个拥有琥珀色眼睛的顽固男人冷不丁地一头撞过来，把佐胤撞得头昏眼花，吃疼地低吟了一声。

出于被人小看而急火攻心，久珣顾不上疼痛，生气地将佐胤的话大声顶撞回去：“又想说跟我没有关系是吗？那我来这里也跟你没有关系！都是带把的你拽什么拽，啊？”

被一直对自己示弱的男人劈头盖脸一通数落，佐胤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怔怔地瞪着鲜红的眼眸盯着久珣，拧紧了眉头。而发泄完怒气的久珣也冷静下来，随后松开佐胤的衣服一把抱住他，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太好了……你还活着。”

微弱的似是带着细微啜泣的声音钻进佐胤耳中，熄灭了红眸里的怒火，他将趴在身上的久珣抱进怀中，闭上眼定了定神。再度睁开眼时，秀丽的眉毛已然舒展，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浅笑。

“蠢货。”佐胤在久珣耳旁轻声责骂。

晨曦的微光穿透薄雾，从地平线逸散开，击穿了深蓝色的苍穹。在这一线淡黄的光芒中，羿偈正靠在阳台扶手上抽着烟，双眼凝视着远方有些出神。

凌晨四点左右他接到了撤退通知，是由那个叫张羽兰的女人前去传达的，工厂里那些装备精良的守卫没有任何动作，安静地目送他们离开，大概是在收到命令以前都没打算跟他们起冲突。这样也好，双方要真打起来羿偈都不确信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明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完全没有任何实感。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贵族事情办得漂亮，议会拢共就六个长老，一晚上死了一半，还活捉一个。打手也杀的杀捉的捉，难以想象那个叫言伊的只带两个人就硬闯了审判庭，最重要的是还毁了中枢。

不过他听说人都是佐胤杀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没有那小子或许言伊的事情还真不一定能办成。最开始羿偈怀疑过佐胤是不是恶魔，只是为了隐藏实力所以假装成人类的样子。但是后来他接受了现实，那小子就是强得离谱，否则这么重要的事情言伊也不会只带他去。像自己还有陆忠义这样能战斗的明明大有人在，虽然得留人待命以防特殊情况，并且工厂那边的队伍也需要能指挥的人。可言伊要是愿意，随便用谁换掉佐胤就是。

掐掉烟叹了口气，羿偈转身回了病房。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1区的天使治疗设施里，因为自家儿子搞了一身伤被送回来，连带佐胤一起。普通医院没法进，只好转移到彭远鸣手下管理的医疗机构中来。

收治佐胤倒是很好理解，就是让羿偈意外的是，他儿子也进来躺着了。这小子竟然大半夜跑去老城区接人顺便逮住了一个议会长老，听到这个消息羿偈差点没惊掉下巴，又庆幸又骄傲又后怕。万一孩子出点什么事，他一没办法向老婆交代二没办法向爸妈和亲戚交代，而自己也不会好受。可是久珣真的很勇敢，羿偈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勇敢的儿子而自豪。

抬眼看了看两个接受治疗后正在熟睡养伤的年轻人，羿偈不禁松了口气，转而又把视线挪向他们对面的病床。他的老婆此时正醒着，坐在那张病床上吃着医生开的营养品。

撤退后羿偈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家人，但妻儿的电话都打不通，于是只好托爸妈找人。结果告诉他一个半夜借车离开家就没回来，而另一个被他们发现倒在地上浑身冒冷汗，还一直在颤抖。这情况着实把羿偈吓坏了，赶紧开车一路狂飙回了1区，因为那个张羽兰在他想回5区的半路上联系说言伊会把他儿子跟佐胤送回来，也会顺路去查看他老婆的情况，必要时一并捎回1区。

总之就是在经历了一连串不算太坏的事情后，他们一家人最终平安无事地团聚了。

看到老婆精神还算不错，羿偈便轻步走过去，拉了条凳子坐下，细声问：“感觉身体怎样了？”

张雨歆并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羿偈便也安静下来。两人就这样在一起呆了一会，张雨歆垂眼盯着被子思考良久，这才终于把话说出了口。

“阿偈，我差点变回怪物了。”

“嗯，但你不是控制住了吗？”羿偈轻轻握住了老婆拿勺子的手，小声安抚说：“说明你的力量可以自己控制，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或许吧。”张雨歆还是有点不安。

“那个贵族小子的下属给我说了咱儿子是人造战斗种族的事，我相信他一定也有办法做出能控制你力量的东西。”羿偈说着又给张雨歆理了理头发，并冲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