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人,我,女婿对不住您啊,对不住杜若啊!”他重重地跪倒在地,悔恨的双眼灌满泪水,抓着沈褚双膝不停地肯首,就像个犯了错的孩童,等待大人责罚。
沈褚感到莫名,瞧他一副不成气候娘们家家的样子更是来气,“说什么混话,你还真的叫我们杜若受委屈了!”
说罢一脚将跪拜的崔裴踢得几丈远,“我女儿在哪里,喊她出来,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下人瞧见自家老爷这么被糟蹋,想上去阻挠却被沈长史气势吼了回来。
崔裴爬了起来,不敢与沈褚对视,抠着心窝子,颤颤巍巍说道,“杜若她,她,偏瘫了……”
“什么!”
“混账的东西!”
沈褚各个庭院寻人,才看到杜若不省人事躺在偏房榻上。
面无血色,口鼻狰狞扭曲,双指去探她鼻息,气游若丝,就如一具被取了四肢的躯体,就剩个残缺的壳。
沈褚愣了几下,不敢相信面前就是他女儿。
府里其他人也不敢阻挠,噤若寒蝉纷纷避凶而去。
年过半百的老人似乎一下子变得苍老不堪,幽暗的烛光打在背上,是比床梁还要矮上一头。他笨重地坐下去,双手轻轻地托起沈杜若的头靠在自己的臂怀,凌乱发丝犹如杂草。
他心疼,昔日何等傲娇的女儿,怎么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他蹑手蹑脚,怕一重力,面如青瓷破碎,小心得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凝固。
“杜若,阿耶来看你了。”
声音像是夹着残冬的最后一缕雪飘,孤寞丧寂之感。
忽而怀里人眼皮颤了颤,胸口如窒息起伏急促,嘴角咬齿翕动,未几,渗出了血渍。
“阿耶在,阿耶在。”沈褚轻声安慰,用袖口抹去嘴角的血滴,蛮力撑开双齿,不能让她咬舌。
待气息平稳了些,颤巍巍地握住她的双手,一股冰冷如铁寒气涌上心头。他垂头望,只见手掌根根骨节分明,五指像脱缰的野马向四周拉扯,皮肉软薄,缝隙处渗了红。
这一刻沈褚才清晰知道,杜若已经无法通过身体产生任何情感回馈了……
于极度不舍和浓厚亲情爱意里,他哭了。一滴泪花从衰老的眼皮下滑落,被他徒手抹去。
“阿玥会替你报仇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杜若手心似乎终于感受到一丝热流,穿透心肺,呼吸才稍稍平稳,忽而胸腔高耸,四肢一蹬,转瞬是无穷的暗哑与灰白。
她死了。
如月钩微笑唇形凝滞在最后一刻,不经意看,似乎是个“耶”字。
断气的时候双眸突兀,死死盯着头顶上方,似在诘问,好不甘心。
沈褚无声地抱着她,悠悠望了她许久,从鼻尖到双谋,特别是那双精眸,好斗倔强,从来都不会认输。
便是现在,也一如既往。
他承认无法剥离传统宗法,对待颐安偏颇,可他亦知杜若也一样是他沈褚的女儿,与崔裴联姻,一来希冀她能活得自在,脱离颐安的阴影下。
二来虽有私心,却从未想过将她推入火坑。
他这一生的过错自大,终究让杜若遭受了……
沈褚吞下血泪拨下了她的眼睑,“阿耶会替你报仇的,谁伤害你,我定要他万劫不复!”
次日,沈褚将沈杜若的尸身运回沈府,崔裴在一侧想要阻挠。
“老丈人,杜若不能让您带走……”娘家夺人,这是天大的羞辱,要是传出去他崔裴就没脸见人了。
“崔裴,你薄情寡义,害我女儿至此!他日京师便再无你的立足之地!”沈褚怒气四溢,一挥衣袖走了。
剩下崔裴跪倒在地,两眼空望。
——
沈褚一番压婿爱子举动撼动京师,大街小巷多了许多风言风语,祁商一闻此立马回去跟爷报告。
李郢湛正赏花品茗,好不惬意。
“爷,你就不担心沈褚要找咱们?毕竟是爷施计绊住了沈褚,才让沈杜若无望致死……”
“沈褚没了个女儿,定然会查到咱们头上来,不着急,这笔账才刚刚开始。”嘴角似笑非笑。
祁商挠挠头,不懂。
“秋末时花开得艳丽,说些可怖之事倒伤了大雅。”他捻了一簇花,撒到湖面上,荡起几缕蓝纹。
“李郢湛,给我出来!”一声娇突音破墙传来,欲要掘地三尺。
“不好了,是沈大小姐……”祁商说。
“沈颐安?”李郢湛眉心半蹙。
“要不要我去解释?”
“不必了,该来的总会来……”
沈颐安怒气冲冲,这些日子阿耶为了使她不与李郢湛和京师那些不三不四的富家子弟往来,勒令闭户她学女红,女训,还不知道府里发生了大事,今日一早看到阿耶带着沈杜若的尸身回来才明白,这一切背后都是他搞的鬼。
“李郢湛给我出来!”
“沈大小姐光临府门,有何要事?”他起身到前庭恭迎,“不过我也能猜出一二,若是我李郢湛所为,自是要给个说法。”
“你倒是如个无事人一般。”沈颐安瞧他云淡风轻模样,更是来气。
“请。”李郢湛请人往内院座谈。
沈颐安口里翻滚恶言,却不知如何开口。多年相识,她知李郢湛并不是狡黠诡计之人,可阿耶分明说……
“沈杜若的死,与你有关?”话语淡淡,却满是苛责之意。
“今日沈大小姐气势汹汹闯我入府,我若是说无关,沈大小姐许是不信。”他凝着一片花瓣簌落,神情庄重。
“我……”她真希望此事与李郢湛无关,又觉不能善罢甘休,无论是对于李郢湛,还是对于阿耶,沈杜若而言,总得要个说法。
信任与猜忌反复纠缠,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也知沈杜若早已和城南王府立下仇恨,个中复杂不明,确是她失了分寸。
“不过证据皆指向你,倘若无关,我沈颐安也定然不会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