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一盏老旧的烛灯,暖橙色的灯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间。屋里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除了一张桌子,一个空荡荡的书柜,就是一张简单的床。
雷狮躺在房间的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眉宇深锁,锋利的唇线紧抿,神情间带着一种呼之欲出的痛苦。盖在他身上的薄被能看出被洗得发白的痕迹,床头放着一个木盆,盆边挂着一条灰色的毛巾。
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显示时间是晚上九点半。
窗外,天色已晚,天上不见星月,密布的阴云笼罩着大地,时不时吹来的烈风拍打着窗棱,敲出不规律的啪嗒声。
沉睡中的雷狮忽地动了动,似是遭逢梦魇,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如果有人在旁,定会惊觉这个人连在梦里也压抑着苦与痛,连一声也不肯发出。
咔哒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女拿这一个藤筐走进来,看到挣扎中的雷狮不由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门外传来了少年的声音,紧跟着就是一个和少女面容九成相似的少年匆忙跑了进来。
少女连忙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刚看他挣扎,以为是要醒了。”
“他身体那么虚,不会这么快吧!”少年走到床边看了看,就看到雷狮满头的汗,吓了一跳,转头对少女说:“你在这里照顾他,我去叫司祭大人过来。”
“哥!”少女无奈道:“对司祭大人要说‘请’……”
少年不耐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雷狮在混沌中感到了有人在为他擦脸,毛巾的触感有些粗糙,但动作很轻柔,并没有让他感到不舒服。鼻腔里充斥着肥皂的气味、以及一股浅淡的薄荷芬芳,这种接近银心草的气息,让雷狮回想起了失去记忆的他,和安迷修从第七区辗转前往第一区时的那段时间。
在通往伊甸的路途上,安迷修时常在他旁边睡去,睡颜安宁祥和,丝毫不知道他付诸如此信赖的人,真正的目的却是要他的性命。
雷狮偶尔会停下车,静静看着安迷修的睡脸神游物外。
车里飘散着银心草的气味,他夹着烟却不抽,只是有些厌倦地想,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那时他常常需要银心草缓解诅咒的反噬。银心草的气息并不浓烈,也很容易消散,在遇到安迷修以前,雷狮从未注意到过银心草的味道,但遇见安迷修后,那种味道却变得挥之不去,仿佛不再是来自烟草里,而是从安迷修身上散发而出,混杂着游离症淡淡的百合气息,逐渐变成了让人无法忽视、无法戒掉的存在。
就像安迷修这个人,明明并不是多么鲜明独特,让人难以忘怀的存在,却在不知不觉里,就成为了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理智的想,雷狮能找出一万个安迷修惹人嫌弃的地方,个性婆妈温吞,天真得几乎愚蠢,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等等等等……
可每次到了最后,留在印象里的又只有这个分明生在黑暗的炼狱中,又偏偏要向着阳光拼命生长的家伙,在荆棘血海里追逐光明、热爱生命的模样。
那么坚强又那么脆弱。
多傻啊,真正的太阳早都消失了,那悬挂在天上的不过是一个人们幻想中的海市蜃楼,否则怎会有象征着美好、温暖、生机的存在,反而毫不留情地灼烧大地,烧尽无数向它奔跑,为它奉献一切的生命?
人类文明最自欺欺人的产物就是“信仰”,信仰人只要心念自由便能自由,信仰能让世界美好便令无数人为之赴汤蹈火。
然而看看现实是如何,数千年过去了,结果不过是连最为虔诚的“圣殿骑士”,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安迷修……”
雷狮无意识地低喃,身边照顾着他的少女似乎想要听清雷狮在说什么,靠得更近了些。
“你怎样了?”
雷狮隐约听到了谁在说话,却无法分别内容,只有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让迷离的神智慢慢清晰了一点。
正在帮雷狮擦脸的少女试着呼唤眼前发出梦呓的男人,却只得到了一片寂静。她叹了口气,收回毛巾,正要准备离开时,床上安静的男人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惊叫一声,慌忙转头,发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那双睁开的眼如同猛兽般锐利,灯火的阴影打在他深邃的眉骨下,更显得神情阴郁可怖。
少女吓了一跳,下意识甩开雷狮的手,倒退几步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终于醒了……”
雷狮没有理会她,撑着身子坐起,动作间缠在身上的绷带渗出了血色,他却面不改色地穿上外套,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少女身上。
“你救了我?”
完全清醒的雷狮口气很平静,除了有点冷淡外,倒是没有那么可怕了。
少女拍着胸脯,回答道:“不是我,是司祭大人。”
雷狮挑起一边眉毛,没有追问这个“司祭大人”是谁,而是起身准备下床。少女看到,连忙上前阻止:“你现在身体很虚弱,需要静养,还不能……”
“你们只救了我一个人吗?”
少女愣了下,回答:“不是,还有另一个人……”
“他在哪?”
雷狮似乎早料到了对方的回复,下一个问题问得很快。
少女的表情变得犹豫起来,迟疑道:“他的情况有些复杂,暂时还在圣业窟里,由司祭大人亲自照看。”
听到这话,雷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少女。
少女从小在闭塞环境里长大,除了同胞兄弟和司祭大人外,几乎没有和人交流接触的经历,此时被雷狮审视的眼神压迫,没一会就慌乱不安起来,忐忑地揪着衣角,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额头的汗已经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