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中,刀光倏然划开静默,赞德反握刀柄,犹如穿云利刃,裹挟碧色锐光直奔安迷修而去。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然,饶是在场所有人皆为身经百战的战士,竟也一时无暇反应。
于是在一阵肉眼可见的空间扭曲中,刀光破开时空,将吃惊中的安迷修吞没。
黑色的漩涡一闪而逝,转眼间,现场已不见赞德和安迷修的身影。
雷狮瞳孔一缩,确定精神链接仍然稳定,安迷修只是被传送走后,才平复心神,将目光转向格瑞。
“刚才那人不说,你的话,看在以往的份上,倒真可以好好地请你喝一杯。”他带着几分讽刺道:“前权杖阁下。”
格瑞默然不语,却也没有立刻唤出武器。他的眼神落在了雷狮背后的管理局大楼上,在那面象征着一切开端的七星双剑标志上游弋片刻,才重新看向雷狮,道:“你似乎并不意外我的选择,这是你的计划吗?”
雷狮微笑:“你是在失望我没有愤怒地质问你为何叛变吗?”
格瑞没再说什么,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说什么,雷狮无法动摇格瑞的抉择,格瑞也同样无法动摇他的。于是剩下的只有无声的战斗。
刀光与雷光轰鸣交织,杀意与杀意的碰撞里,雷狮仍然在笑,他低声对格瑞道:“看来你从银爵那里知道了不少,以前的你很少展露这么强烈的杀意。”
烈斩挥开雷云,如洗的刀身上映出了雷狮没有温度的眼。格瑞反身挡下从侧面袭来的攻击,最后一次对这位昔日的同盟道:“如果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决定贯彻下去,那我也同样。”
雷狮轻笑一声,接着哈哈大笑,狂风吹开了他遮眼的发,那张冷峻如魔鬼的面容在苍冷的光下熠熠生辉,带着一种锋利到令人生畏的蔑视。
“很好。”
狂雷与刀光在远处绽放,如一朵朵自天边盛开的花,清冷的光无力照亮大地,只能轻飘飘地笼罩下来,仿佛一层寡薄的雾气,又如一层细软的纱。
赞德并没有将安迷修带走太远,自空间裂缝跌出来后,安迷修很快就确认了自己仍然在伊甸的辖区范围内。
也许赞德的力量并不如他表现的那么强势,传送能力也有其自身的限制,安迷修想着。而比起这些,还有更加急不可待的问题正在他心中翻滚,催促着他快点得到解答。
“……我从没听师父提起过你。”安迷修紧握双剑,盯着对面一脸轻浮的陌生男人,“骑士的送葬者,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我们现在是敌对关系。”赞德笑意盈盈,阔刀随意地斜插在地面上,而他就倚着刀背,抱臂闲谈般戏谑:“我可没义务回答你的问题,骑士阁下。”
安迷修道:“你将我单独带来这里,总有目的。没有义务,但可以交易,不是么?”
赞德扬起眉梢,站直了身体,赞许道:“很好,看来你不是菲利斯那样油盐不进的老顽固。那我们确实有可以交换的东西。”
安迷修皱起眉,赞德语气间对菲利斯的嘲讽令他不悦,但现在不是放任情绪的时候,他压下怒意,冷声道:“你想交换什么?”
“很简单,我们来一场轻松愉快的问答游戏。”赞德说着比出两根手指,“两个问题,一问一答,公平省力,怎样?”
安迷修审视赞德少顷,道:“公平的前提是双方都会如实回答。我没法确认你是否在撒谎。”
“同样的风险我也会承担,所以很公平。”赞德耸耸肩,负手微笑道:“真话假话,都由我们自己判断,你可以怀疑我在说谎,那时候我们也能放弃游戏,拿起刀剑,不是么?”
生死相搏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而暴力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所有人潜意识中解决问题的最优解。
安迷修惊觉赞德话中的深意,忽而感觉一阵发冷。
他强迫自己不再顺着赞德意味深长的话语继续想下去,抿唇放下警惕的剑,摆出了接纳提议的姿态。
“好,谁先来?”
赞德绅士般做了个“请”的姿势,于是安迷修思索片刻,开口道:“为什么要协助银爵,你想从中得到什么?”
他没有追问圣殿骑士的事情,而是直切要害,询问了关乎赞德一切行为的动机核心——所求之物往往能反应人本质。从赞德之前的话中不难推断出他曾经和圣殿骑士有一段恩怨,所谓八字不合或许有部分是夸大其词和雷狮呛声,但也直接地表明了他现在的立场是圣殿骑士的对立面。
综上种种,只要能得知赞德的目的,即可串联起绝大多数的线索,明确他在这场博弈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赞德笑了一声,摇头道:“得到什么……不,你搞错了状况,小师弟,我协助银爵,并不为得到什么。”
安迷修的目光里盛满了怀疑,显而易见,他觉得赞德根本没有认真回答。
赞德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收敛,眼底深沉的倦意浮现,他突然褪去轻浮的表象,变得冷酷而陌生。
“是的,作为‘人’来说,有欲便有求。可是安迷修,菲利斯什么也没告诉你,所以你也不会知道,在接受‘罪印’,成为圣殿骑士的那一刻开始,受火者就已不再是‘人’。”
安迷修嘴唇一颤,默然不语。
赞德握住刀柄,拔出那柄沉重的长刀,他抚摸过布满刮痕的斑驳刀身,嗓音低沉幽冷:“守护,奉献,为了崇高的信念,成为历史不会记录的‘英雄’,磨损掉人的一切概念,最终只剩下一具承载圣火传承的躯壳——”
赞德握着刀的手越来越紧,阴郁的神情无法遏制地浮现在了他冰冷的面容上。
“哈哈,要是师父,听到这里就该骂我了。”
青年突然又笑了起来,他放下刀,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简单回答你,我选择银爵,只是因为我知道了什么才是真实,所以我不干了。老实说,未来怎样我根本不在乎……”说到这里,他蓦然停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下撇,而后凝视着安迷修,轻声又说:“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想看看圣殿骑士会得到什么结局。”
“所以你自称骑士的送葬者?”
赞德耸肩。
安迷修皱着眉,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实际上赞德基本没有回答任何实质性的东西,这个男人非常狡猾且擅长这种语言游戏,只要安迷修还想知道进一步的情报,就必须顺着他话中的暗示继续询问那句中的“真实”是什么。
但这样必然会浪费一次机会。
安迷修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接着道:“无论促使你蔑视骑士所行之道的‘真实’是什么,那真的是真实吗?”
像是没有料到安迷修会这样说,赞德意外地挑起眉梢。
“我们所见所得,所知所感,是我们身为‘人’的一切,我曾经也这样想。”安迷修的声音柔和下来,凝视着赞德的目光穿透他,看向了遥远的天边。
“难以忍受的苦难和绝望中,我也觉得我已经不再是‘人’……可是后来我发现,‘人’其实并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个过程。师父在这条路上行到尽头,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吗?舍身成仁就是所有骑士的最终目的吗?不,不是那样,也绝对不该是那样。”
安迷修坚定地,一字一句地对着面前的男人道:“不是死亡,牺牲,或者任何外来的尊荣,自我的陶醉带来的结果。赞德,没有人知道什么才是‘人’,也没有人能定义什么是‘人’。所有人都在摸索的过程中寻找自己,而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我相信这才是真实。你呢?你在真实中找到自己了吗?”
赞德幽冷的神情变得深沉,他定定看着安迷修。
“……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青年倏然一笑,那种外放的玩世不恭终于烟消云散,只余下一层习惯使然的余烬。
“好啦好啦,我可听够了老头子唠叨,不想再被师弟你唠叨。不如我们继续这个游戏?该我提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