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审官点点头，“哗啦”地翻过一页手中册子：“地址是旧矿山镇集体公墓，炉心池向北走五公里，墓碑是统一的，祭拜时请注意不要使用明火。”
也好，至少那边热闹，挤挤也能住。
只是……刚才她还有点发怵，现在看来，“外面”的世界好像也有宽容的一面？非但不追究禁忌魔法的来源，还好好安葬了她的同伙，简直就像——就像是把她当一个正式的公民来对待了。感谢狄安娜女神的庇佑！
不受暴雨后涨潮般的情绪所感染，主审官抬头看向她，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既然你对这件事没有异议，接下来，我们需要了解你的个人信息。”
好了好了，说正事了，阿邱扯扯衣摆，正襟危坐回来：“明白了长官。我的名字叫邱珊，是珊瑚的珊，不是——”
没等她说完，书记官就草草填好了什么，用一连串的问句打断她道：“家庭成员有哪些？父母做什么的？有参加工作的兄弟姐妹吗？你是从希孚里亚过来的？在那边交过几年保险？有没有常居瓦德密尔的亲戚？……”
慢着慢着，怎么他也撒网啊！
阿邱结结巴巴地挑重点回答：“没有亲戚……我最开始是想看阿瑞斯杯来着……加上你们城邦有、有个全境藏书最多的黑曜石图书馆——是在市政区对吧！还有两个大学院……教育水平比较好，上学和教书都……所以我和我的……”
眼瞅着书记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阿邱忽然一拍脑门，从贴身衣物的口袋里摸出她的宝贝黑卡，珍而重之地递了过去。
“对了，我有这个！是希孚里亚市政厅亲批的哟，你们看，钢印都是最新的。”
看到颜色不太常见的公民通行证，主审官沉吟片刻，冲书记官使了个眼色。
接着，新人审讯员携屋内跟摆设一样没有存在感……不许笑，那是因为他们善于隐藏气息……的八名护卫，以惊人的速度离开了审讯室。
屏退了众人，书记官拖着椅子坐近了，朝主审官点点头，蓦地换了副腔调：“重新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旧矿山镇的镇长，恰克·夏尔玛先生。”
一瞬间，阿邱的紧张攀上了顶峰。她早知道这个环节是逃不过去的，只是没想到还劳动到镇长头上去了……
恰克镇长眯起眼，让它们进一步掩蔽在浓密的灰白色眉毛中，像是蛰伏在枯草里的侦察兵，为了迷惑敌方，情绪波动必须保持成一条直线：“这样一来信息都对上了。据我们了解，这位二等通行证的持有者，你来自塔尔塔洛斯，对吧？鉴于那地方关押的都是重大□□与无法放逐的异端……”
这回开门开太大，山体滑坡了。
城邦与城邦之间的情报往来是要分等级的，显然阿邱的出身是镇长这个级别的官员才能知道的机密，否则，仅凭一张黑卡——比起完全责任能力人所持有的“紫卡”降了一档的“二等通行证”——换做永远捍卫公民隐私权的隘口签证官，通常会按普遍情况来理解：要么是工作不稳定，出过税务或信用方面的小纰漏；要么就是不被父系家族所承认的私生子，无外乎这两种情况，黑卡只比紫卡黑，通行证却保证通行权，做好分内的工作，他们一般不会刨根问底、过多为难。
除了各地行政部门之间互通情报，还有一种可能性：毕竟这里是临近希孚里亚的旧矿山镇，前不久阿瓦隆神学院、北城市政厅与玫瑰学派的不和传言，想必他们也有所耳闻。
说着阿邱就想起了教授们常开的玩笑：现在的人啊，身上都存在一种特别有趣的矛盾，一方面热爱和平、对狄安娜女神忠贞不二；另一方面，又时常以先人一步嗅到斗争的气息为荣。
就像阿邱，能以这样的身份钻空子办下一张黑卡，也得益于身边人的灵敏嗅觉……除此之外，还有她们最后的良心！不只是害她吃了有生以来最狠的一次干醋那么简单。
情况捉摸不透，她再次垂下头，却也控制不住地开始了一种设想：昨天她恍恍惚惚地被带进来，没能记住路线，要是打晕了屋里的人和门外的人，逃往什么方向才不容易被逮住呢……
可是恰克镇长接下来要说的是：“算起来，你离开那地方都快有四年了，年纪也只是刚满二十岁而已——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在吧。既然你持有的通行证是希孚里亚市政厅亲批的，我们无权限制你出入旧矿山镇的自由。”
阿邱猛一抬头，眼睛都放光了：真的吗，这就算过关啦？考虑到眼前这位是镇长……还好还好，他们能掌握的信息顶多也就到这里了，应该还没资格知道她当年犯过什么事，血统的问题就更不用说了。
镇长的态度有所放缓，书记官却仍旧铁面无私：“特别提醒你一句，请不要在阿瑞斯杯期间闹事。”
“嗨，您放心！我能闹什么事呢，又不是那种疯狂的粉丝……”莫名感到自己在狡辩，阿邱说不下去了。
也明白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大赛期间，全境最优秀的注册角斗士都集中在这个小镇上，魔族以及为虎作伥的异端分子很容易趁势摸来……奇怪，照常理讲，他们不是更该把目标放在防御薄弱的位置吗？啊，说不定魔族也尚武吧，而且魔族脑子有问题，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可能因为天气很冷吧，书记官的语气还在往冰点以下钻，“进镇之后，限你一个月内找到正式工作——插班老师那种不算。否则的话，我们有权按照处置流浪汉的办法驱逐你，就近下放到乡郊参加农务劳动。”
行吧，就知道但凡好事总有代价的。这也可以理解，阿邱的心情还算轻松，要是镇内没人愿意雇佣她，她的专业就是植物学，虽然预科上了三年、专业课只学了一点，基础知识还是具备一些的——当着人的面，必须表现出这种程度的不在意，她舔舔嘴唇道：“务农的话，我也算是专业对口吧！”
不过嘛，人都跑到旧矿山镇来了，“可我还是想尽量留下来凑凑阿瑞斯杯的热闹……”不仅人多热闹，还有帅哥看啊！忘了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已日渐具有选拔赛性质的阿瑞斯杯，对选手外表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啦。
恰克镇长不想再耽误时间，叹着气做了总结：“我们都是照规矩办事，通常来讲是不会放你这种人进镇的，尤其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希望你回顾过去的经历、吸取经验教训，今后能更加谨慎小心地生活。”
不知怎么地，眼神带了些许怨怼，不多不少，恰好能被阿邱这个敏锐程度一般般的人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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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稀薄的阳光底下，看到登记表上的“邱姗”两个大字，阿邱面露无奈。
“……他们一群大男人，从小缺乏情感教育，态度难免生硬，并不是真的在凶你哦，还请你不要见怪。”
说话的是一个干练的大美女，头发剪得极短，名叫海伦，职位是镇长秘书，负责接阿邱出审讯室，再把她提溜到即将押送——不，护送她进镇的卫兵那边去。
海伦柔声道：“我们这些行政人员都是持卡公民一个瓦片一个瓦片投出来的，一切工作都围绕着为你们服务而展开——因为，你们才是整个洱鸾大陆的阳光和雨露啊。”
阿邱忙不迭点头：“我懂我懂，他们的意思是‘丑话说在前头’。”
海伦笑开了：“正是如此，感谢你的理解。那么，欢迎来到旧矿山镇，除了阿瑞斯杯，我还私心希望你能顺利找到工作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度过春生节和夏茁节。”
阿邱表现得像是心头一暖，回以感激到热泪盈眶的眼神。
出来的路上总算逮住机会四下张望了。原来，羁押所位于郊外的临时营地，这片营地的用途多半是接洽从不冻港上来的选手和游客：为减轻旧矿山镇出入口的负担，特在中转处增设了一道防线。
许是担心镇上的旅馆不够用，郊外散布着一些正在搭建的露营地，除了建筑工人，还有不少来自远郊的小贩在其中穿梭、叫卖、挨骂、被驱赶、趁人不备再猛不丁扎回去，仿佛一生只用做这一回生意似的。隐没着新芽的枯草地上有些脏乱，分不出人手做保洁，垃圾就和劳累过度的人躺在一块儿，还好现在不是夏天。
继续走、继续走，方向是东南，西北风倒着刮向人们。绕开这些混乱，远远地、如梦似幻地，小镇的拱形正门、井然有序的建筑群就从地平线上一跃而出了，著名的人工湖“炉心池”紧跟着映入眼帘。书上说，这里曾是高大的史前种族锻造兵器时用来降温的水池，本届阿瑞斯杯的擂台就设在湖中央，要是哪个选手被打飞了，正好“噗通”一声掉进水里，过热的躯体马上就能冷却下来，有效预防内融病，主办方想得还挺周到——应该是这么解释的吧？
还没走进正门，方向一致的行人已经可以用“熙熙攘攘”来形容了。“外面”的人可比“里面”的人多多啦！有美有丑、有贫有富、有好有坏，形形色色的，叫人看花了眼。
阿邱不是被押着走的，只是前后都连着半队卫兵，每个卫兵的间距保持一致，松散中带了密不透风，熙熙攘攘的行人一看这阵仗，都自觉让出通道，于是，这一趟行程难得地畅通无阻。
身上没有视线粘着，可以不用再假笑了。阿邱耷拉下脑袋，鼻涕眼泪分批次地往下淌，又不想被前后的人发现端倪，于是把抽鼻子声平均分摊给了每次呼吸，不仔细听，就像是走累了在喘粗气——事实上，由于分不出第三个鼻孔帮忙喘粗气，人也的确快背过去了。
卫兵们心思细腻，贴心地为她放慢了脚步……差点撞上前面那个大哥时，阿邱才知道他们这是让人拦住了。
是从正门过来迎接的卫兵吗？不对，那是一小队浅灰的人，穿搭风格比深灰的森林戍卫队要华丽繁复不少，说不定色相上的区别还更大呢。
浅灰队打头的那个人抢先发出一串大笑，而后，焦灼的气氛就很难弥漫开来了。隔着半队卫兵和迷蒙的泪水，阿邱探头一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虽说带了吃干醋的恶意，她只肯记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可见到了真人，也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还能是谁？海报男明星、娜塔莎的精神偶像、全境拢共不超过十人的B级注册角斗士，克洛诺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