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听到阿邱小姐有关“个人私事”的提问,克洛诺斯总觉得有些耳熟,故而略感诧异。
出门前,他灵光一闪——原来如此!这是因为昨天晚上,他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了相似的问题:
“如果她要做的事不违背公序良俗,你又打算怎么办?”
“那不是更好了吗!”克洛诺斯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几乎笑出了声,仿佛刚才用脸色下冰雹的是别人,“好吃好喝调理几年,养肥了之后介绍给高富帅,有了幸福的生活,她就不会老想着死了。如果她不喜欢男人,我就把多年的记忆显像研究成果倾囊相授,就算没有爱情,爱好的力量也足以移山填海——”
“你还想移山填海?”豆子横着给了他一头槌:“我问你,万一这位‘好玩的小朋友’是因为性犯罪进去的呢?”
克洛诺斯一手扶头,哇哇乱叫了一通,竟成功把理智唤回了身体中:“她拿什么性犯罪啊我请问?”
“不好说。”豆子咬着牙想了想,“比如囚禁未成年男性,一边让他当□□,一边让他在外面打黑工……”
“哦?照你这么说,她既没有通敌,又没有妨碍祭司执政,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被关进塔尔塔洛斯。”
豆子不擅长雄辩,哼了一声,另起话头:“所以我觉得,极刑以下还是恢复终身监禁制比较好,不光是塔尔塔洛斯,全境监狱都应该推行起来。”
克洛诺斯尝试还他延宕的一头槌,未果,喇叭声又放大了:“你认真的?快说你不是认真的!入职考试怎么通过的啊你?”
豆子默默地跟他拉开距离,却没能阻止他紧密保持相对距离不变。
“心虚了是不?收起你那朴素正义观吧罗宾小队员,就算只有塔尔塔洛斯保留这项传统,想想那几百号囚犯的吃穿用度,他们又不能参与社会生产,我请问你,生活物资谁来支援?照你的想法,咱们守法公民的矿力资源都不够用了,还要分出一部分去为重犯提供终生免费的照明和暖气,岂有此理?东墙都没得拆,拿什么补西墙?”
他说得在理,豆子底气不足了,小声咕哝道:“行吧,反正出来了也会自己去死,跟极刑没什么区别。”
“不仅如此!换个角度看,塔尔塔洛斯的情况复杂着呢,你有空在这儿抱怨,还不如去学点历史——举个例子,你知道在王政时代,继承之战的输家通常是什么下场吗?算了,现在说这个你也听不明白,总之你记住一点,塔尔塔洛斯的囚犯不一定都是罪大恶极的人,我看邱小姐的事就没那么简单。”
克洛诺斯习惯在教育后辈时拍拍他们的头,由于醉酒,没能控制好力道。豆子脑浆四溢地拖长了语调:“是是,硬币有两面、真相都是双刃剑——”
“啧,干嘛剥夺我说谚语的机会!接下来么,就看獬能不能在恩格玛祭司发现之前打探到点什么了,要是情况跟我说的一样,那咱们也不能错杀好人,对吧?”
豆子没有回答,心里却想着,像克洛诺斯这种人,对于上级指令总有自己的理解,不具备一星半点的军人资质,连带着整个终止式的行事作风都是散漫不羁,也不知道大家都在忌惮他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监狱里和监狱外的又不是两种生物,都是人类,只是命运提供的选项不同、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罢了。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太过高估人类,尤其是当他们集结成群的时候。人之所以遵守规则,唯一的原因就是神在红线之外准备好了骇人的天罚;再说了,你以为‘外面’的世界就不是另一座没有高墙的监狱吗?”
明知道身上黏着视线,他还敢上纲上线,就连豆子都觉得后颈发凉:“你可少说两句吧。还有,现在已经没有所谓的继承之战了,为了保护‘外面’的公民被关进监狱里的,搞不好就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你是刚想到这么反驳的吧!”自以为占了上风的克洛诺斯指指点点道:“我再问你,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她不光能恢复自由身,市政厅还愿意给她批下黑卡?”
“我哪知道啊,市政厅又不归獬先生管!”豆子烦躁地躲避着他的手指:“还有一种情况,你的小朋友是从小生长在那里的人,三观早就扭曲了,性格里藏了一大堆暗雷,你不想防备也得防备。”
“偏见。”克洛诺斯摇头道:“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是猜测,具体情况谁也搞不清楚——那么,想要搞清楚的话,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她放在身边盯着,对吧!”
“……”
“而且你一点也不好奇戍卫队的弟兄们有什么计划吗?”
“不好奇。”
“不可能!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哦,不!尊敬的队长,鄙人以为,獬先生行事风格难以捉摸,为了不把自己卷入麻烦中,最好的方法并不是死盯,而是是放任那位小姐被戍卫队带走,接下来就坐等弟兄们把情报送到眼前吧,这样既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也能用全局视角总览双方,岂不美哉!你太过宽宥罪犯,就是愧对‘外面’的公民;我好不容易得到这份工作,还指望靠这次行动为组织攒攒名声呢,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哪儿也别去,不要辜负獬先生的期望才是……’咴哟?!”
克洛诺斯又一次被扔进了枯草堆里,脸上还残留着拙劣模仿下的故作天真。
豆子堪堪忍住踩上去的冲动,骂道:“太恶心了,而且学得一点也不像!但你也没说错,这确实就是我的想法——你丫还记得我们千里迢迢跑到瓦德密尔是要干什么的吗?獬先生原话怎么说的?”
“在大赛期间,嗝,誓死捍卫公民的人身安全!”克洛诺斯举手作答。
豆子翻着眼睛背过身去。要知道,异端已经从威丝塔芬的边境线上岸了,神殿戍卫队在那儿布置了紧急防线,前方封锁敌人、后方封锁消息,北城祭司獬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情报,火速派遣变格进行秘密潜入正面战场,而克洛诺斯担心敌方声东击西,第一时间请缨奔赴东部的不冻港。
獬就像珍惜烫伤痊愈后新长出来的皮一样珍惜着终止式,然而思前想后还是应允了。克洛诺斯一时得意忘形,还给这次行动取了个浮夸的代号,叫做“抢滩登陆”。
无论他本人的发心动念是怎样的,仅从“为组织攒攒好名声”的目标出发,如果终止式也跟着去了西海岸,大概率会和变格进行一样被戍卫队抢走风头;东部看似风平浪静,可阿瑞斯杯的举办一定会让案件井喷式增长,运气好的话,真被他押中了异端的计划,“抢滩”者就能捡上大漏了,属实是便宜买卖。
于是,豆子瞪着瘫在地上扭动、两个瞳孔分别看向两边太阳穴的大只佬,一如既往地搞不明白他究竟是大聪明还是大傻帽。
远远驶来了马尔科姆副队长拦下的牛车。几个送货人一见大英雄这副惨状,连忙跳下车,七手八脚地扶他起来。
经过豆子身旁,带着醉意的教育仍未停歇:
“罗宾小队员,加入了我的组织,你就是被选中的……世界的……公民的守护者啦!虽然未雨绸缪也是好事,但我要特别提醒一句:请注意你的专业素养!像我们这样的人,可不能习惯性地把受害者想象成大坏蛋……”
豆子闪身躲过,任由他被扔到货物堆上,自行爬到前面坐好,不再理会这坨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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