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和花欲燃在一起,她又觉得不那么无聊了。
谁都说阎罗殿是天界最耀眼华丽的地方,这里与死灵纠缠,掌管世间鬼魂,和生灵距离甚远。这里被打扮得富丽堂皇,殿内的每一处都种着海棠花,像是烧起来一般,轰轰烈烈的,倒满了一整个宫殿。可是在这样漂亮的地方,她总是觉得孤寂。
所以她有次躺在树底下,对花欲燃说我一定不要你离开我,如果有一天我见不到你,我会觉得很无聊的。那时候花欲燃握住她的手,凉风就那么吹散她眼前的头发,她的眼睛对上自己的眼睛,接着她听见很温柔的声音,说我一定不会。
她回忆到这里,却觉得今天的阳光实在是太刺眼了,比鲜血还要刺眼。她以前很喜欢阳光,无论是与花欲燃坐在阎罗殿神树下,还是坐在神弃之地她种下的庭芜草上,看着阳光从东方泼过来,她就萌生出自己尚且还存在着的感觉。神仙也是对温暖有向往的,哪怕是她这样诞生于黑暗的神仙。
可什么时候开始厌倦太阳的呢?她也记不得了。有时候往事纠缠不休,有时候却甘愿被遗忘。她痴痴地盯着上方的日光,旁边好多人喊她的名字,可她根本分不清是谁在喊。她觉得好累,她想睡一觉。
于是她真的闭上眼睛,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地睡一觉了,从亲眼见证那个女人坠落之后她就不敢好好地睡上一觉了。她只要闭上眼睛,就好像看到那个女人坠落的样子,那是红色与白色交织出来的潮湿又一无所有的世界,只有一个身着红裙的女人从挨近天边的光中坠落。她的身体就那样一点一点变透明,和禁制一起变成连神明也抓不住的尘埃,变成环绕在她身边的点点繁星。
那么久了,她还是没能忘掉那一幕,那一幕就和人界的绣娘用绣针将它绣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一样,扎的死死的,就算要拆掉,也会剩下一个充满窟窿的破布。
她今天又看到祂了。
但那个女人今天没有坠落,而是站在她的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微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样的笑容她从没见过,她过去不知道从哪儿知道,天界有位仙君,若是求她赐给自己一根红绳,再将那红绳放在枕头底下,每夜祈求自己所求的东西,就一定能得到它。
她去了,也祈求了。
她真的把红绳放在枕头下,她每晚枕着那根红绳,都在祈求一些和女人有关的事情。可是这根本就没有用,多少根红绳都没有用。她觉得也许那位仙君给予她的红绳里的所谓术法,只是纯粹地让懦弱者怯怯地创造出一个世界,然后自己在这个编织的世界里溺毙于幻想罢了。
后来她亲眼见着那个女人灰飞烟灭了,她就再也没幻想。她把那根红绳丢在了阎罗殿的最深处,也把自己所有的懦弱一并丢了过去,她看上去头也不回地走,其实是非常狼狈地逃离,像是为了妨碍跟在她身后想要蚕食掉她精神气的魑魅魍魉,哪怕它们对她其实并无影响。
但此时此刻,她从没得到过的东西就这样在现在轻易地得到了。
她没有伸出手去,甚至可以算是冷淡地望着那个女人。因为她忽然就想起来过去那么多年,那个女人一次也没有这么温柔过。假象的补偿是她潜意识的一厢情愿,在受自我控制的意识之中,她早就认定失去的不会再回来,已经构成的伤害她绝不原谅。
她就快要死了,也还是这么倔强。
她看着女人的笑,又看着女人背对着她往前面走去。前面是刺眼的白茫茫,那白茫茫的光亮把她的面目也完全地勾勒出来,女人走进白茫茫里,让她以为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母亲。”她终于开口。
她知道那根她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红绳断裂了。她的声音太小声了,谁都听不到,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方才是不是她出了声。她恍惚地看着前面的一切,然后倏地被黑暗席卷。
她什么都看不到,黑暗的一切笼罩住她的视线,如同乌鸦群扑杀一口逼仄的井口。她的手也垂了下去,似乎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