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庭芜轻声地笑,道:“只不过,我不爱仰头与人说话,阎罗殿亦是如此。我们能与天界对峙百万来年,未来也未必就会落入下风,人界想要站在高处下注,也得思量自己够不够这个格。若是阁下想通了我这句话,想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以,但一株离魂草,不够。”
她说“我不爱”的时候,就同自己丢弃了什么厌恶的东西一般,不留任何的情面。
镜舟抬起眼看她,此时此刻眼前的人他似乎认识,又似乎并不相识。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告诉他,她不是那个与他对弈,与他月下对谈的弄月。他们过去刀剑相向过,也互相算计过,但都只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
他曾经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这样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只要不把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窗纸剖开,就还能在那些谎言里装傻充愣下去。
但谎言真的被揭穿时,即便早已心有准备,却依旧会有被万箭穿心的痛。
他望着江庭芜,他看不穿她内心的一切心思,不明白为何那天晚上她要触碰自己的眼睛,也更唾弃这个被江庭芜影响的自己。
她是阎罗殿的神女,她面对神明也得心应手,她游刃有余。
神弃之地的弄月是香炉里的一缕香灰,燃尽了只留下让人迷恋一辈子的香气,和永远都抓不住的、云纹般的烟。
镜舟在一片死寂中端详着江庭芜,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人皇从方才的话语间已经听出了江庭芜的意思,但祂却没有急着回答江庭芜的话,只侧了身子,对镜舟道:“那太子殿下呢?”
镜舟知道祂是要自己表态。
江庭芜的视线已经转向他这边,他看着江庭芜,看了很久很久。
江庭芜不闪躲,她安静地坐在对面。
他笑了,转过头看向人皇,道:“人皇阁下,天界这么多年站在四界之巅,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不是傻子,知道若是今日说了与江庭芜相反的话,那么必然能将人界拉拢至天界。可长久的合作决计不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关系之上的,天界也从来不需要去与一个未知的地界合作去巩固自己的位置。
人皇却没有多说什么,祂起身,从殿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早就听闻阎罗殿神女性子直爽刚烈,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人皇站定在江庭芜面前,道,“只是有时候,嘴上功夫了得,能力却不见得有那般,就实在叫人笑话了。”
“这可不用人皇操心。”江庭芜道,“我想人皇本身也就没打算只用一棵离魂草打发我们。”
人皇又看向镜舟。
“你们倒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敌对,反而更像盟友。”
镜舟面不改色,道:“我与神女阁下不过初次相见。”
江庭芜闻言,望向他,接着一字一顿地道:“是啊,初次见面,不过是比较懂得对方的心思而已。”
她把“初次见面”四个字咬得极重,烫着了镜舟的耳朵,惹得他偏过头去。
离魂草本来就只是一个引子,人皇早就有与天界和阎罗殿各自谈判的打算,只是祂要迈出的这一步虽小,对人界的未来却是决定性的,祂必须谨慎,更要看到百万年后。
于是祂想试探他们各自的继承者究竟谁更符合祂的心意,又或者能不能够指望。
只是这两个人都出乎祂的意料,他们看穿了自己的意图,把它摆在了台面之上,还要与自己谈更多的条件。
尤其是这位阎罗殿的神女,丝毫没有要与自己虚与委蛇的意思,让祂恍若见到了真正的阎罗殿殿主一般。
祂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只觉得有趣。
“如今时候不早了。”人皇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早已经为两位贵客备好了屋子,不如你们先去歇息,明日我会让你们看到你们想看到的东西,届时你们再决定这忙,是帮还是不帮。”
祂说完这话,就打了个响指,消失不见了,留下江庭芜与镜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殿门不知道何时开了,风从外头灌进来,吹乱江庭芜的发丝。
镜舟看了半晌,才忽然开口道:“我......”
“我是阎罗殿的冥华神女,江庭芜。”江庭芜打断了他的话语,终于把这句在神弃之地没有说出来的话说出口。
她将两只手交于胸前,左手握住右手,对他行了天界的交手礼。
“太子殿下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