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谢遥生接过那红绸，将郁离双手绑在一起。他别过眼吩咐着：“带走吧。”

赤练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小：“……没骨气。”

逍遥宗用来暂时关押犯事弟子的地方，是云止峰上一处峭壁，名“绝崖”。

这“绝崖”能供人站立的地方仅有一丈，被关押的人会被暂时封印住所有修为，用几根铁链固定住手腕，背靠着陡峭的崖壁，前方是万丈深渊。

被关押的弟子站不舒服又夜不能寐，堪称是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

含霜被人收束，红绸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两根铁链。泛着银光的粗壮精铁衬得少年的手腕愈发细弱。平日里温和的风在此处终于是显露出獠牙，猛而急，刮得铁链碰撞作响。

他抬头，风猎猎作响，发丝飞扬间，他隐约间看见那抹白色身影逐渐远去。

梵念没说错，他确实是魔族。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事，救过什么人。只因血脉里有魔族血脉，所以就合该被审判、被关押。

他记得师尊曾说过的话，他说魔族生性狡诈，惯会利用人性为祸人间。所以当招魂铃响时，他才会表现得……那般失望。

是他，让师尊失望了吗？

郁离不想思考这件事，他也不敢想。

铁链将他整个人挂在峭壁上，这个姿势维持久了，没有灵力的支撑，他很快就察觉到了疲惫。严丝合缝的铁链将他手腕寸寸磨红，赤练此时幽幽开口了。

“等到五宗会盟，真相大白，逍遥宗必容不下你。”

郁离垂首，眼眶酸涩却又很快被风吹干。

“……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少年微不可察地点头，赤练终于得了回应，高兴的连声音都是雀跃的：“你终于想通了……”

风打着旋儿，落在郁离发上、肩上。

“赤练第一式——绝境逢生处。”

谢遥生离了云止峰，风声呼啸被他远远丢在身后。

他们逍遥宗入门严苛，魔族想要混入称得上是难于登天——当然开了外挂的郁离不算。当时在场弟子又皆是各峰的精英弟子，若说是魔族那也未免太过牵强。

因此那个隐藏着的魔族，定是在万佛门弟子之间。

至于是谁，一群秃驴中忽然冒出个蓄着银发的美男子，那是怎么看怎么奇怪，怎么看怎么突兀。

若是他没想错，那个魔族，应当就是他了。

——那个叫阿歹的青年。

想通了关窍，谢遥生的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这时恰好碰上刚解决完余下事务的浮白，两人迎面而来，浮白先开口道：“怎么师弟，有心事？”

他转个身，成了与谢遥生并肩而行：“我相信郁离是被误会的，等五宗会盟真相大白他就会回来的，不必忧心。”

谢遥生带着答案看问题，知道五宗会盟也定不会让郁离好过，于是只能笑道：“但愿吧。”

如果真说起来，其实郁离也算是……半个魔族？

浮白听到这话倒有些不乐意，哼道：“你难道也信那些秃驴的话了？他那招魂铃也不是百无一误的，你忘记当年那招魂铃还对着咱们师尊响过吗？那时师尊可是正道第一人，若这招魂铃响那人便是魔，那岂不是说咱们师尊也是魔？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说了半晌，他又叹气道：“那绝崖艰苦，也不知郁离能坚持几日。”

听闻这话，谢遥生莫名怔愣了一瞬。

他似乎是想到了辞盈居中处处可见的小物件，想起了竹林中挥剑的玄衣身影和那声仿若响在耳畔的“师尊”。

谢遥生独自回了薄月峰，池塘里的胖锦鲤见他回来，欢快地扑起一片片水花。依旧是那幢小屋，那丛笆篱，一切仿佛都没有变，但一切又仿佛都变了。

从前的他，独自面对这些时还不觉孤独。可如今的他却隐约觉得有些……不适应？

可不应该的。

曾经经历过的一些事让他对魔族有着极深的恨意，郁离身为半魔，他理应对他有着厌恶，有着摒弃。

他应该如离开断崖时，转身就走毫不留恋。可为何此时他总能回想起那副画面——墨发四散的少年，陡峭的崖壁和那双总盛满他的眼。

谢遥生垂眸，紧扣着的指尖略微发白。

他好像，有些心疼了。